始吾植桐與竹于西山南,見誚乎天倫間,以謂拙難于生計(jì),不如桑柘果實(shí)之木有所利。
吾決而遂其志,乃自號「桐竹君」,以固而拒之;
又作《西山桐詩》十二首,復(fù)掇其詩之馀,次而為賦,所以伸植之之心也。
其辭曰:
伊梧桐之柔木,生崇絕之高岡。
盜天地之淳氣,吐春冬之奇芳。
借濡潤于夕陛,藉和煖于陰陽。
綿歲月之久持,森郁茂而延昌。
爾其溪臨千仞,巖空百丈。
增巘岌以周列,重峰嶪其相向。
勢崔嵬而峭且峻,形嶇崄而不可上。
崖崄巇以無土,壑嶒巉而弗敞。
枝上拔而雖榮,根下朵而不長。
迅雷疾風(fēng)之所
飄擊,涌濡飛溜之所滌蕩。
蒙苦霧而含暝,鎖愁云于寫望。
霏霜封條而欲折,積雪擁根而致強(qiáng)。
枝蠹則中間,節(jié)傷則液滿。
同枌棘以溷殽,雜樞榆而蒼莽。
于是哀狖晨吟,饑梟夜啼,熊狐傍宿,麇麑下蹊,悲號叫嘯,回惶慘悽。
勇夫聞之而心碎,山鬼尋之而晝迷。
寒雕啄鷹以之游集,妖烏怪鵩以之安棲。
蓋人跡罕履,故物類來萃。
材雖具,不見用于匠氏;
根已固,故不可以移徙。
其或春氣和,木向榮,飛子結(jié)孕,其柢抽萌。
條毳毳以嫩聳,葉茸茸而綠成。
水再離而自茂,氣猶缺而未英。
當(dāng)斯時也,吾孤且否,人無我諳。
既支離而不煖,始有地于西山之南。
遂忘刻銳、任情意,命钁以薙草,向陽以避地。
列行行之坑坎,有
鱗鱗之位次,庸以梧桐植而異群類也。
由是召山叟、訪場師,披榛棘之叢薄,陟峰巒之險危。
望椅梓以相近,求拱把而見移。
全根本之延蔓,擇材干之珍奇。
乃等地以森植,亦分株而對之。
侔底道之矢直,鄙左右之器敧。
邁夾道之細(xì)柳,類通衢之高椅。
累歲時而茂盛,發(fā)花葉之繁滋。
土膏泉液以澤乎根,春風(fēng)夏雨以長其枝。
晨霞暮雨以蔭其干,清露薄霧以潤其肌。
陽烏舒暖以條布,陰兔飛光而影垂。
佳庭雪之難積,噱巖霜之易晞。
是以其上則鵯鶋鷩鴺之所不敢棲也,其下則騰猿飛??之所不獲息也。
結(jié)藤垂蔓莫得而依也,奔泉依瀨亡由而及矣。
故遠(yuǎn)而望之,如列戟與排矛;
即而憩之,若綠幄與翠裯。
將以集鸑鷟、鳴飄鹠,玩之以興詠,聽之以消憂。
于是招直諒之賓,命端善之友。
坐萋萋之陰蔭,論詩書之盛否。
逍遙乎志氣,宴樂以文酒。
賞茲桐之森森,玩桑柘之黝黝。
彼槐嘆婆娑,樗傷臃腫。
一則為盡其生意,一則嗟無其器用。
未若葉中藥餌,材堪梁棟。
云和曾入于周制,嶧陽乃隨于《禹貢》。
有名實(shí)以相副,豈虛偽以動眾。
吾將采東南之孤枝,創(chuàng)疏白之雅琴。
弦以檿桑之絲,徽以雙南之金。
同夔牙以揮鼓,并鐘期而側(cè)聆。
追淳風(fēng)于先德,寫太古之遺音。
使紂桀之樂慚靡,鄭衛(wèi)之聲愧淫。
非鏗鏘也,不足以傾鄙夫之耳;
有幽靜也,自可以悅君子之心。
桐竹君乃神魂清、心
志和,以道自任,孰知其它?
據(jù)高梧以釋俗,申素臆以長歌。
歌曰:「蒿艾茂郁兮芝蘭不馨,柞櫟芬芳兮楩楠不亨。
茍毀方以趨勢兮,雖棫樸而見稱。
倘容援之云依兮,雖楸梓而弗名。
且斥遠(yuǎn)于匠石兮,終見委于林衡。
自樂天以知命兮,故無慮而自營」。
歌卒,瞬目周玩,沉吟自斷,后以馀音,系而為亂曰:「貴遠(yuǎn)賤近,時之宜兮。
眾咸去樸,爭華偽兮。
花葉不能資耳目兮,子實(shí)無堪充口腹兮。
人誰采用,到林麓兮。
雖材還同,不材木兮。
吾愿終身,老林泉兮。
器與不器,居其間兮。
梓桐放懷,事都捐兮。
優(yōu)游共得,終天年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