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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物簡介

大明高僧傳·卷第七 習禪篇第三之三
釋道旻賜號圓機。世人稱云古佛。興化蔡氏子也。母夢吞摩尼珠遂妊。生五歲不履不言。一日母抱游西明寺。見佛像遽趣合掌作禮稱南無佛。見者大異之。稍壯宦學大梁。棄依景德寺德祥出家得度。遍扣禪林皆得染指。后親溈山哲禪師無所入。謁泐潭乾公具陳所得。潭不為印可。一日潭舉世尊拈花迦葉微笑話問之。不契。侍潭行次潭以杖架肩長噓曰。會么。旻擬對。潭便打。有頃復拈草示之曰。是甚么。亦擬對。潭便喝。機旋于是頓悟玄旨。便作拈花勢曰。這回瞞旻上座不得也。潭曰。便道。旻曰。南山起云北山下雨。即禮三拜。潭首肯印之。后開法于灌溪。遷圓通以符道濟之記也。學者如川赴海。朝廷聞其道。宰臣會請錫以命服。賜圓機之號而尊寵之。于是遐邇欽化。少長咸被其法澤。未詳厥終。
僧寶正續(xù)傳·卷第一
禪師名道旻。
興化仙游蔡氏子。
其母夢吞摩尼珠。
已而孕。
生五歲。
足不能履。
口不能言。
母抱游西明寺。
見佛像。
遽履地合掌。
稱南無佛。
因作禮。
人大異之。
及官學大梁。
忽厭塵俗。
去依景德寺得祥律師。
以誦經(jīng)得度具戒。
遍參宗匠。
從真如哲公最久。
晚聞泐潭乾禪師道望。
往依焉。
一見知其在大溈眾稱旻古佛者。
深器之。
師以力參。
所得舉以似乾。
乾未之許。
一夕侍立次。
乾舉世尊拈花因緣令下語。
益不契。
繇是盡棄其所聞。
久之隨經(jīng)行次。
乾以拄杖加肩。
長噓云。
會么。
師擬對。
乾即打之。
有頃拈一枝草示云。
是什么。
師擬對。
又喝之。
師豁然悟。
即作拈花勢云。
此去更不疑老漢舌頭也。
乾挽住云。
更道更道。
師云。
南山起云。
北山下雨。
鼻孔解語無討處。
即禮拜。
乾可之。
他日謂曰。
廬山勝絕。
汝緣熟在彼。
遂辭焉。
建中靖國元年。
出世江夏之灌溪。
遷廬山圓通。
初道濟禪師創(chuàng)革圓通。
臨終囑曰。
吾塔以青石為之。
他日塔紅。
即吾再來。
及師至之夕。
塔為之紅。
遐邇驚嘆。
知師蓋道濟后身也。
由是宗風鼎盛。
衲子云奔輻湊。
師孤節(jié)苦行。
終其身。
僧問。
如何是佛法向上事。
師曰。
劈箭溪頭水倒流。
進云。
藏頭露影時如何。
師便打。
進云。
謝師答話。
師云。
瞎問十二時中如何履踐。
師云。
風不來。
樹不動。
僧于言下有省。
政和初。
蔡太師京。
奏賜椹服圓機師名。
范左丞致虛初自內翰。
出師豫章。
過圓通。
語次嘆曰。
行老矣。
墮在金紫囊中去。
此事稍遠。
師亟呼內翰。
翰應諾。
師曰。
也不遠。
翰云。
好更望指示。
師曰。
此去豫章有四程。
翰佇思。
師曰。
見即便見。
擬議即差。
翰頷之而喜。
樞密吳公居厚擁節(jié)歸鐘陵。
見師曰。
頃赴省。
試過圓通。
趙州關因問訥老。
透關底事如何。
訥云。
且去做官今五十馀年。
師曰。
曾明得透關底事么。
密云。
八次經(jīng)過常存念。
然未脫灑在。
師舉扇云。
請使扇。
密揮扇。
師曰。
有甚不脫灑處。
密大喜云。
更請末后句。
師搖扇兩下。
密云。
親切親切。
師曰。
吃嘹舌頭。
諫議彭公汝霖手寫觀音經(jīng)施師。
師拈起云。
遮個是觀音經(jīng)。
那個是諫議經(jīng)。
彭云。
此是某親寫。
師云。
寫底是字那個是經(jīng)。
彭笑云。
卻了不得也。
師云。
即現(xiàn)宰官身而為說法。
彭云。
人人有分。
師曰。
莫謗經(jīng)好。
彭云。
如何即是。
師舉經(jīng)示之。
彭撫掌大笑云。
嗄好。
師曰。
又道了不得。
相國安公南遷。
見師曰。
一生做官。
今日被謫。
覺見從前但一夢耳。
師曰。
相公覺耶。
公曰。
此皆本有。
但未甚明了。
師召相公。
公舉首。
師云。
了也。
公曰。
猶被事礙。
師云。
離京幾程到此。
公曰。
四十二日。
師云。
甚處被礙來。
公笑曰。
極得力。
師云。
直下受用去(公云。
如何受用。
師曰。
朝朝相似)。
合掌欽喜。
師曰。
但空諸有。
勿實所無。
公云。
幸遭遇。
不敢忘。
左司都貺問曰。
是法非思量分別之所能解。
如何湊泊。
師云。
全身入火聚。
都云。
畢竟如何。
師云。
驀直去。
都沉吟。
師曰。
可更吃茶。
都云。
不消得。
師曰。
何不恁么會。
都忽有省。
笑曰。
太近邪。
師云。
十萬八千。
都即有偈曰。
可可思議。
是大火聚。
便恁么去。
不離當處。
師曰。
猶有遮個在。
都云。
便請直指。
師云。
便恁么去。
鐺是鐵鑄。
都云。
盡善盡善。
九江守李端夫問曰。
識心虛凝。
忽然諸境現(xiàn)前時如何。
師云。
石火燒身。
守豁然省曰。
打破虛空也。
師云。
什么處下手。
守鳴指一下。
師云。
不恁么卻恁么。
守叩曲折而去。
師之全機得大自在。
開發(fā)尤多。
三年冬。
以院事卑得法弟子守惠。
請老于朝。
朝廷從之。
有旨。
令守惠次補寺任。
明年冬十月九日。
集眾說偈曰。
泥牛昨夜大哮吼。
驚得須彌藏北斗。
南北東西沒處尋。
拈得鼻孔失卻口。
復云。
至道虛寂。
迥脫根塵。
光境俱亡。
靈機絕待。
真常任運。
寧屬去來。
應周無方。
不存格則。
牢關敲磕。
掣電難通。
直須千眼頓開。
可以死生無間。
自茲決別可葬全身。
三百年后當興佛事。
臨行一著不落見知。
折半破三好生薦取。
隨聲撫膝一下。
泊然而逝。
閱世六十八。
坐五十夏。
門人奉遺命塔其全身。
唯取平時所聚須發(fā)火之。
悉為舍利。
州上其事。
賜號妙空之塔。
師居圓通十有二年。
隨機接物。
力法匪躬。
然絕不許記其語句。
其徒有不忍棄之者。
相與私綴之。
師廉知誡曰。
爾必欲隳吾素志。
卻后三十年乃可拈出。
及通惠禪師如其約而出之。
左司陳公瓘覽小參語云。
若有一疑。
如芥子許。
是汝善知識。
即尊重囋嘆。
衍以為之序。
既而樞密張公德遠。
侍郎馮公濟川。
皆韙其言。
贊日。
圓通來應塔紅可也。
歿謂三百年后當興佛事。
或身后好事者為之辭。
何則旻固嘗悟徹者也。
徹則萬化同功。
群機普赴。
奚適而非旻邪。
先佛云。
吾無生不生。
無在不在。
如是則圣賢撫會。
塵塵爾念念爾。
奚三百年之局乎。
果去矣。
必三百年而復來。
則營營形數(shù)之間。
無乃小乘乎。
且無邊剎海不隔毫端。
十世古今不移當念之旨。
安在哉。
李君商老狀其事而暴美之。
不究宗門撫會之妙。
當并按也。
新續(xù)高僧傳·習禪篇第三之一
釋道旻,賜號“圓機”,興化蔡氏子也,母夢呑摩尼珠而生。五歲不履不言,一日母入西明寺,抱兒見佛,置于蒲圃,遽趣合掌作禮,隨聲稱“南無佛”。見者大異之。稍壯,宦學大梁,忽焉棄去,依景德寺德禪出家,得度,遍扣禪林,皆得染指。后親溈山哲,無所入,謁泐潭乾公,具陳所得,潭不為印可。一日,潭舉世尊拈花迦葉微笑話,問之不契。侍潭行次,潭以杖架肩,長噓曰:“會么?”旻擬對,潭樸之。有頃,復拈草示之曰:“是甚么?”亦擬對,潭又喝之,于是頓悟玄旨,便作拈花勢,曰:“這回瞞旻上座不得也?!碧对唬骸氨愕馈!睍F曰:“南山起云,北山下雨。”即禮三拜,潭首肯印之。后開法于灌溪,遷圓通,學者宗之,如川赴海。朝廷聞其道,錫以命服,并圓機之號。于是遐邇欽化,人被其澤。未詳所終。

人物簡介

全宋詩
釋道行(一○八九~一一五一),處州(今浙江麗水)人,俗姓葉。幼有出塵志,間從天寧微禪師游。年十九,禮普照覺印英禪師,得度。去參佛眼清遠禪師,契悟。后辭省親。高宗建炎二年(一一二八),徐康國知處州,請開法于壽寧。次遷法海天寧烏巨。紹興十八年(一一四八),從知饒州陳璹請,至饒。二十一年卒,年六十三。稱雪堂道行禪師。為南岳下十五世,龍門佛眼清遠禪師法嗣?!?a target='_blank'>嘉泰普燈錄》卷一六、《五燈會元》卷二○有傳。今錄詩四十六首。
全宋文·卷三九七四
道行(一○八九——一一五一),號雪堂,俗姓葉,處州(治今浙江麗水)人。初依普照英公得度,復參佛眼禪師,遂大悟。出世初住南明,歷主薦福、烏巨。紹興二十一年卒,年六十三。有《雪堂行拾遺錄》一卷(存)、《金剛經(jīng)注》三卷。見《嘉泰普燈錄》卷六,《補續(xù)高僧傳》卷一○。
大明高僧傳·卷第六 習禪篇第三之二
釋道行號雪堂。處州葉氏子也。初依普照英得度。出游參佛眼。一日聞眼舉玄沙筑著腳指話遂大悟。住郡南明。上堂會得便會玉本無瑕。若言不會碓嘴生花。試問九年面壁何如大會拈花。南明恁么商確也。是順風撒沙。次遷烏巨示眾舉。璣和尚問僧。禪以何為義。眾雖下語未契厥心。眾僧請益璣代云。以謗為義。師曰。三世諸佛是謗。西天二十八祖是謗。唐土六祖是謗。天下老和尚是謗。諸人是謗。山僧是謗。于中還有不謗者無。談玄說妙河沙數(shù)。爭似雙峰謗得親。忽示微疾。門弟子教授汪喬年至省。遂以后事委之。說偈曰。識則識自本心。見則見自本性。識得本心本性。正是宗門大病。又注曰。爛泥中有刺。莫道不疑好。黎明沐浴更衣加趺而逝。阇維獲五色舍利。煙所至處舍利累然。齒舌不壞。塔于寺西。
補續(xù)高僧傳·習禪篇
道行。號雪堂。處州葉氏子。依泗州普炤英公得度。既參佛眼。一日聞舉玄沙筑著腳指話。遂大悟。出世住南明薦福烏巨。所至道聲弘宣。龍象景附。極一時法道之尊。時稱龍門法幢高庵雪堂禪。不至二老之門則非禪也。師慈仁忠恕。尊賢敬能。戲笑俚言。罕出于口。無峻阻不暴怒。至于去就之際。極為介潔。住烏巨時。衲子有獻鐵鏡者。師曰。溪流清泚。毛發(fā)可鑒。蓄此何為。謝卻之。應庵住明果。師。未嘗一日不過。從間有竊議者。師曰。華侄為人難得。予因重之。數(shù)往何傷。師雖見道龍門。而持身行事之間。實得之家教。嘗謂弟子云。予弱冠之年。見獨居士言。中無主不立。外不正不行。此語宜終身踐之。圣賢事業(yè)備矣。予佩其語。在家修行。出家學道。以至率身臨眾。如衡石之定重輕。規(guī)矩之成方圓。舍此則事事失準矣。一日示疾。門弟子教授汪喬年至省候。以后事委之。示以偈曰。識則識自本心。見則見自本性。識得本心本性。正是宗門大病。注曰。爛泥中有刺。莫道不疑好。黎明沐浴更服。跏趺而逝。阇維。五色舍利。煙所至處累然。齒舌不壞。瘞而奉之。
南宋元明禪林僧寶傳·卷四
禪師名道行。
號雪堂。
處州人也。
其父葉公常游禪社。
自稱見獨居士。
以積厚流光而生行。
行生而岐嶷。
壯克節(jié)儉絕笑。
俚愛博施。
葉公嘗謂行曰。
中無主不立。
外不正不行。
此語宜終身踐之。
圣賢事業(yè)備矣。
行茂年不樂。
與諸子伍。
乃依普照英禪師得度。
英有鑒裁。
舂汲樵?。
必使行董之。
行乘間參請不倦。
無所得辭。
英參佛眼。
因與高庵竹庵。
同得究竟法。
方是時。
佛果佛鑒人滿大江南北。
而佛眼下諸賢。
多馳化于浙水東西。
是以東山法道大闡于三佛。
高庵初在龍門時。
骨鯁寡交獨喜。
行盤桓不間。
嘗嘆曰。
稠人廣眾中。
鄙者多。
識者少。
鄙者易習。
識者難親。
果能自奮于其間。
如一敵萬。
庸鄙之習。
力盡真挺特。
沒量漢也。
行感佩其言。
如雪峰之事巖頭。
故終其身未嘗不舉高庵之為人。
行居薦福。
謂眾曰。
我佛眼老人。
住龍門時。
龍象滿席。
尚自潸然太息。
以為終愧老東山也。
今山僧復愧老人倍倍耳。
其流涕太息。
可勝道哉。
行雖寓名山。
去就如流云。
聞妙喜之子博山本有賢操。
遂達郡守吳公。
以本住持薦福。
行遷烏巨。
為終焉計。
及門者有且庵仁退庵休晦庵光輩。
俱為懿范。
行老且病。
汪喬年王十朋來往問道。
行答不厭頻。
嘗謂十朋曰。
金堤千里潰于蟻壤。
白璧之美罹于瑕玷。
況無上妙道。
非特金堤白璧也。
而貪欲非特蟻壤瑕玷也。
要心之端謹。
行之精進。
守之堅確。
修之完美。
然后可以自利而利他也。
又示喬年曰。
識則識自本心。
見則見自本性。
識見本心本性。
正是宗門大病。
一日召喬年。
囑以后事。
沐浴更衣。
跏趺而寂。
阇維。
齒舌不壞。
五色舍利。
煙所至處。
人皆獲之。
塔于西寺。
贊曰。
濟下宗師。
如鉅鹿鏖兵。
萬夫辟易。
壯矣。
行公去臨濟。
其世十三番。
為名葩秋月。
人人得而就之。
經(jīng)云。
具足優(yōu)婆夷。
得菩薩無盡福得藏解脫門。
能于小器。
隨諸眾生種種欲樂。
出生種種美味珍奇。
悉令充足。
其行公之謂耶。
新續(xù)高僧傳·習禪篇第三之一
釋道行,字雪堂,處州葉氏子也。初依普照英得度,出游參佛眼。一日聞眼舉“玄沙筑著腳指”話,遂大悟。住郡南明,上堂:“會得便會,玉本無瑕,若言不會,碓嘴生花,試問九年面壁,何如大會拈花?南明恁么商確也?是順風撒沙?!贝芜w烏巨,示眾,舉“璣和尚問僧禪以何為義?”眾雖下語,末契厥心,眾僧請益,璣代云以謗為義。道行曰:“三世諸佛是謗,西天二十八祖是謗,唐土六祖是謗,天下老和尚是謗,諸人是謗,山僧是謗,于中還有不謗者無?談玄話妙河沙數(shù),爭似雙峰謗得親。”忽示微疾,門弟子教授汪喬年至省,遂以后事委之,說偈曰:“識則識自本心,見則見自本性。識得本心本性,正是宗門大病?!庇肿⒃唬骸盃€泥中有刺,莫道不疑好?!崩杳縻逶「?,跏趺而逝,阇維獲五色舍利,煙所至處,舍利累然,齒舌不壞,塔于寺西。

人物簡介

中國歷代人名大辭典
【生卒】:約1587—1646 【介紹】: 明安慶府懷寧人,字集之,號圓海,又號百子山樵。萬歷四十四年進士。天啟初由行人擢給事中,初倚左光斗,以升遷不如己愿,轉而依附魏忠賢,任太常少卿。又懼其不足恃,每持兩端。崇禎初,名列逆案,廢為民。后居南京,招納游俠,謀以邊才召。復社諸名士為《留都防亂揭》逐之,遂閉門謝客。福王立,得馬士英力,為兵部添注右侍郎,進尚書兼右副都御史。乃翻逆案,欲盡殺東林、復社及素不合者。清順治二年,清兵陷南京,大鋮逃入浙江方國安軍中,次年赴錢塘江干降清。從攻仙霞嶺,發(fā)病僵仆石上死。一說清兵搜得大鋮等請?zhí)仆醭鲫P,為內應疏,大鋮聞訊,觸石死。大鋮通音律,有文才,所撰傳奇今存《燕子箋》、《春燈謎》、《牟尼合》、《雙金榜》,以情節(jié)曲折見長,另有《詠懷堂詩集》及傳奇多種。
御選明詩姓名爵里
字集之,懷寧人。萬歷丙辰進士,官吏科給事中,坐魏黨禁錮后,以兵部尚書起用,有《永懷堂集》。
永懷堂集·自敘
夫詩者,教所存以情治情之物也。情亦奚事治?蓋身心與時物觸而詩生焉。于是導以理義,黜正其有未合者,則人之所為詩,圣人教人之所為詩也。人生身世得失,亦何多端,而「群怨」足概之。誠能浣泳中和,善所群怨,斯情治,而人心、世道亦罔不善、罔不治。 唐虞《卿云》八百,「康衢」「歷山」之歌,哀樂固殊,然忠孝之則之至,一也?!秶L》、《小雅》尚矣,謂《離騷》兼之者,傷厥旨則然,乃若其辭,幾何不開賢知、鬼神之漸乎?降是而《大風》《柏梁》《短歌》《公宴》,浩蕩雄麗,震爍一時,似取諸齊秦《雞鳴》、「板屋」者居多。骎骎喬煩,惡能無慮。即家步兵祇浮沉致諷耳。賴陶公起而閑焉。公眷懷典午,恥拾宋粟,托《北門》《考槃》以寓弁宛。感其體植斯志,深而興遠,中和之脈所留豈其微耶?齊梁淫極,而傷亦隨之矣。李唐君臣嘅亡國之靡靡,受音響以節(jié)制。體雖至律而變,然變亦至律而止,變即其所以為功也。與唐初情法不諧,參差拘窘,未免互見。至云卿、延清而嚴,射洪而宕,咸斐然足觀。惟輞川、太祝、達夫、少伯、盱眙、新鄉(xiāng)六子為能彌綸興象,磐礴性靈,雖標負各殊,品不盡副,而于《三百》繇正趨變,可以群怨之旨,服習含茹,什一猶存,不可謂非靈均、陶、阮之余韻也。余輩芃芃,然疑相介,違心推獎,吾終未之能矣。矯哉皋羽,振金石于式微,匪獨趙宋希聲,即置之太祝諸子間,登降獻酬雍如也,豈非感遇日促,離憂日以長,怨而無失其人倫之正者哉? 嗟乎!悠悠時代,茫茫宙合,予出入揣摩于《風》《雅》踰三十年,自審所獲理義,與有獲于理義之君子止此,而大旨則括于「以情治情」之一言。質先民,俟后起,舉不易此矣。 崇禎乙亥冬日,石巢阮大鋮拜手撰。(《永懷堂集》電子版錄入:顧青翎)
永懷堂集·序(葉燦)
余不佞,從阮公集之游也,蓋自癸卯上公車始云,屈指到今三十三年矣。
憶壬戌,余官南雍,公以給事侍養(yǎng)歸,舟過江頭,倉卒一晤別去,遂十三年不相見。
人邇室遐,悠悠我思,病懶成癖,能無各天之嘆?
去年秋,里中忽遘二百七十年所未有之變。
公眥裂發(fā)豎,義氣憤激,欲滅此而后朝食。
捐橐助餉,犯沖飆,淩洪濤,重趼奔走,請兵討賊,有申包胥大哭秦庭七日之風。
卒賴其謀,殲丑固圉,一時目擊其事者,無不艷羨嗟嘆,以為非此奇人奇才奇識,安能于倉皇倥惚中決大計成大功哉?
余流落南中,一見握手,勞苦如平生。
居久之,盡發(fā)其平日所著詩歌以就余印可。
余展讀之,躍然曰:「公之技遂至此乎?
不見公久矣。
公猶昔人,公詩非昔詩也!
」公曰:「吾里居八年以來,蕭然無一事。
惟日讀書作詩,以此為生活耳。
無刻不詩,無日不詩,如少時習應舉文字故態(tài)。
計頻年所得,不下數(shù)千百首。
然吾亦嘗思之矣,不深其根,不可以探微也;不歷其變,不可以窮態(tài)也;不定其宗,不可以摧魔也。
吾詩淵源于三百篇,而沉酣于楚騷、文選。
以陶、王為宗祖,以沈、宋為法門,而出入于高、岑、韋、柳諸大家之間。
晝而誦,暮而思,舉古人之神情骨法,反覆揣摩,想像出入,鉥心劌肝,刳腸刻腎。
馀中晚逮宋、元以下,及于近代之名人,卑者熟爛如齊威、秦皇之尸,即其錚錚者,亦薰蕕互冒,瑕瑜相參,譬如羔裘而狐袖,何足以語千尺之錦,登作者之壇哉?
」又曰:「古之君子,不得志于今,必有垂于后。
吾輩舍功名富貴外,別無所以安頓此身,烏用須眉男子為也?
吾終不能混混汩汩,與草木同朽腐矣。
」余聞其言而悲之,且壯其志之大、識之高,不為塵俗勢利牽制埋沒也。
公少負磊落倜儻之才,饒經(jīng)世大略,人人以公輔期之,居掖垣,諤諤有聲,熱腸快口,不作寒蟬囁嚅態(tài)。
逡巡卿列,行且柄用,一與時忤,便留神著述。
家世簪纓,多藏書,遍發(fā)讀之,又性敏捷,目數(shù)行下,一過不忘,無論經(jīng)史子集、神仙佛道,諸鴻章鉅簡,即瑣談雜志,方言小說,詞曲傳奇,無不薈叢而掇拾之。
聰明之所溢發(fā),筆墨之所點染,無不各極其妙,學士家傳戶誦,而全副精力尤注射于五七字之間。
抉摘刻削,吟或一字未安,即經(jīng)歷歲時,必改竄深穩(wěn)乃已,真有「語不驚人死不休」者。
即孟襄陽之眉毫盡落,王摩詰之走入醋甕,其攻苦殆無以遠過。
以故,其詩有莊麗者,有澹雅者,有曠逸者,有香艷者,至其窮微極渺,靈心慧舌,或古人之所已到,或古人之所未有,忽然出之,手與筆化,即公亦不知其所以至而至焉。
公家堅之先生,吾郡中推才子,古人無兩,亦心折公,門下問字者接踵,輒曰:「盍往質吾家勛卿。
」則知公所得深也。
吾竊有慨于昔之持論者曰「詩必窮而后工」,至以詩為致窮之具而諱言之,則詩者,僅一困人蹇士抒憤泄懣之物,瑣尾矞宇無聊賴者之所為,而古之人歌之樂章,奏之郊廟,陳之燕享,何其道之尊而用之重乎?
吾夫子身任「在茲」之文,至舉而歸之,天之未喪,則文者物之華、天之寶也,六丁為之收拾,太乙因而下觀,繇來尚矣。
夫子五十而知天命,知之真,故任之重也。
后世宗門相勘驗,亦必曰「近日有何言句」,才一動舌頭,而成佛作祖,不外乎是。
且天之厚夫人也,將予之以如夢如幻、如泡如影之功名富貴為厚乎?
抑成就之以千秋萬世之大業(yè),照耀之以三辰九曜之光華為厚乎?
不朽者文,不晦者心,動天地,感鬼神,天壤間止此一物。
至今天下知有明允而不知有文甫,知有昌黎而不知有子昶。
八斗五車與三公九卿,所得孰多?
文章千古,得失寸心,前人之精神不息,后代之心眼倍靈,是以古立言君子畏之、慎之、重之而不敢輕。
昔李百藥論詩,上陳應、劉,下述沈、謝,而王通不答。
薛收曰:「子之所言,是夫子之所痛也。
」則詩亦難言之矣。
三代盛時,無論公卿、士大夫,即牧夫游女,皆涵育于先王之澤,而湛濡于教化之深,吐詞為經(jīng),矢口成訓,何容揀擇?
夫子晚而刪《》,僅存十分之一,所存少而所去多,何耶?
圣人造化之筆,世儒何能窺測其微旨,而逸詩之傳于后者,又皆可歌可詠,可咀可味,門弟子皆能習之,而皆能言之,則圣人之未嘗一概抹煞之也,亦明矣。
而至今傳者寥寥,或后人遺失,或經(jīng)秦火,皆不可知,而當時親受業(yè)于圣人門者,說《》又各各不同。
豈《》為活物,圣人固未嘗執(zhí)一說以定人,而人各以其意見自筑一宮墻、別開一門戶耶?
禪家有活句、死句。
執(zhí)其死句,則此心自然非彼心,一地不能知二地,為元微之之優(yōu)杜劣李也可,為楊大年之以杜為村夫子也可,即為近日之呶呶王、李輩也亦無不可。
得其活句,則放開眼目,恢廓胸襟,永明不云乎:「眾生言語悉法界之所流,外道經(jīng)書盡諸佛之所說。
」而況李、杜、元、白、蘇、黃諸大家,及近日王、李、鐘、袁諸名士,即其中不能無利鈍,何容輕置擬議于其間耶?
大顛一難,昌黎杜口不讀佛書;歐公晚悔,勿謂床頭無捉刀人。
甚矣立言君子之難也!
況乎宇宙之間,止此精靈。
坡老為鄒陽之轉劫,留鄴是歲星之現(xiàn)身。
相尅即以相生,千月元是一月,何彼何此,何去何從,惟前有毗陵、晉江之爭雄,故后有中原紫氣之犄角。
后來作者,建風雅之幟,自命為千古之人,釵釧瓶盤,镕為一器;百川大海,收之一滴。
勿效金色頭陀妄擯神變之妙德,只恐當來之佛尚迷如來之舍利耳。
公詩刻成,以余久交,命余一言以弁其首。
癡鈍人作癡鈍語,以請教于公,不知以為然否。
時崇禎乙亥秋,眷弟葉燦頓首拜題。
(輯自《詠懷堂詩集》國立中央大學國學圖書館缽山精舍一九二八年版《詠懷堂詩》卷首)
永懷堂集·詩序(鄺露)
傳稱:「詩者,志之所之也?!灌祰@不足而歌詠生,興觀不足而怨生。圣賢以之達政易俗,成功告神。其失志也,吟諷性情,以親媚于君父。無物非志,無之非怨,怨斯善矣。 吾師石巢氏鐘衡廬、潛霍、湓蠡之氣,而煥乎離處,神光禧廟,今上不諱之朝,而丁乎蹇■(屈求),登歌清廟,賡載肅邕,而啁唽乎江潭蕩瀁之濱。缺繭腫胝,哭秦完宋,沮麛裘而顛連乎五噫之廡,明乎王政之因革。風俗之播遷,鬼神之悲悼,餔糟審矣,離騷牢矣。伯玉行年,悔其少作。采生平汗牛充棟不盈卷,掬小子志之,敷衽討論,不污彝好。觀海觀瀾,牢籠眾妙。飲明堂在鄒之醇,割西園、南皮之腴,彈壓六代,而砥柱乎柴桑。其恊律之什,伯玉翕焉禪純,摩詰圣焉禪智,三唐無其匹也,況下此者哉! 夫代有變而情不遷,平心而鋪萬物之自然,故讀者不勞而勸,不遷止乎禮義也;不勞而勸,紐之王化也。誦其詩,知其人,庶幾可以論世。 嶺南門人鄺露序。 (輯自《詠懷堂詩集》國立中央大學國學圖書館缽山精舍一九二八年版《詠懷堂詩》卷首)
詠懷堂詩外集·自敘
蓋聞才逐情生,情從境感;興有所會,響亦隨之。故蘭亭曲水,紀逸事于流觴;桃葉春江,囀香喉于柔櫓。長安多古意,游絲將啼鳥爭妍;麗日照皇洲,草色與蜻蜓俱醉。酬茲勝日,藉厥新聲。亦有楓森巫峽,葉落洞庭。女蘿睇笑,搴山鬼之云容;寶瑟凄清,泣幽靈于湘浦。斯則宋玉對以愁生,雍門感之淚下者矣。 若夫水清月吐,霜滿煙平。淩波皓腕,拾海月兮石華;吸氣絳唇,和流鈴于松籟。颯沓轉空林之梵,蕭條為半嶺之聲。斯則塵慮唐捐,清機濩露。幽人曠抱,微有可宣。 以至高館張燈,動離思于琴瑟;旗亭折柳,惜行李乎驪駒。水咽河梁,天長云樹。既登高而送遠,復感夢以懷人。此柴桑所以有靄靄之章,商陵因而臻悠悠之嘅也。 其馀剿兒飲馬,倡婦彈箏?;蚱咸衙谰?,舞龍劍于帳前;或??繂花裙,啼鳳聲于屏下。薰宋鵲以博山之焰,啼烏臼于合歡之株。下至斗雞躤柳,飛堶藏鉤。樂有多端,詠難一例。 要以情鐘我輩,樂所自生。無慮江令之花繁,莫遣參軍之才盡。萬籟號而鏞箊并奏,秋水至而瀱汋齊盈。而又何必較量乎工拙,按覆以神理也哉? 石巢阮大鋮漫題。
永懷堂集·丙子詩自序
夫詩而不能志時者,非詩也。然時為詩所志,而時尚忍言哉。吾悲《關雎》《麟趾》之不勝《黍離》,而《鹿鳴》之不勝《弁旻》也。危敗馀生,風煙避地,岵屺瞻陟,抑又雙潛,予之時可知,詩亦可知矣。追憶平生出處,獲際升平,身歷華胥,栩栩如夢,繇今思之,此可復得耶?其稱詩,遂自崇禎乙亥后系曰「詠懷堂某年詩」,而后仿此焉。石巢阮大鋮漫題。
永懷堂集·丙子詩敘(馬士英)
向余從集之為牛首游,集之有「落葉滿空林」句,余亦有「深機相接處,一葉落僧前」句。今歲,集之集其丙子詩,遂以前句冠簡牘,刻成,適白蕩老人從橫山來,掛錫牛首,千馀年后,續(xù)此橫出一枝佛法,而曠代詞人直下知歸,滴血擔荷。咦!寒巖骨立,千林發(fā)脫,落葉依根,轉身就父。我輩前日詩,竟識集之今日事,亦奇特矣。 集之文章經(jīng)濟,淩古鑠今,嘔心風雅,如獅子王搏象搏兔,皆全其力。以陶、儲、王、李為門庭,漢魏為堂奧,《三百篇》為歸宿,故其詩沉郁頓挫、清新俊逸無不有,明興以來一人而已。然此以論丙子、丁丑以前詩可也。集之今且橫按莫耶,全提一句,唱無生曲,作大號吼。山林水鳥,咸助發(fā)機;細語粗言,總標實相。誰敢復以文人眼會集之末后句? 然輞川主人夙世詞客,不妻不肉,投跡空王,竟不得與裴措大同入傳燈,總成孤負。集之不惜鼻頭,付白蕩老人,扭捏從前大雄峰頭一喝,三日耳聾,是何音調! 丁丑仲冬廿有三日,弟馬士英具草。 (輯自《詠懷堂詩集》國立中央大學國學圖書館缽山精舍一九二八年版《丙子詩》卷首)
永懷堂集·辛巳詩序(張福乾)
(上缺)堂莫能仰視。斯其純忠至孝,原本天性,天故所以曲成。夫出處之大,廣淵其氣,全畀之以文字之權,意蓋渺而微矣。顧使先生十五年來,役役長安道上,則亦進思盡忠,退思補過,勤渠軍國之不暇,夫安能出風入雅,多而精,精而新,新不已,以致天下后世知有一代之詩人、文人如是?假造物善忌,白應與彼不與此。已若夫福也,□□□□□□□□□筆儕偶今皆陳喪無□□□□□□□□□居積憂老,或酒色病廢,或以實不稱名折,求夫十年一冠。三旬九食,名不越戶庭,歷雨饑歲而諷詠不輟,咎譽兩絕者,菰蘆中隤然唯一張子在耳。故曰文章之美,天地所甚珍惜也。一朝之富貴利達,視無殊馬牛通洞耳。然而此中苦雋之味,曷能輕以給人。吾將愿與海內有志者共鉆核而粥之也。 崇禎十有五年閏十一月之上浣日,夏口老門人張福乾書于秦淮之千佛招提。 (輯自《詠懷堂詩》國立中央大學國學圖書館缽山精舍一九二八年版《辛巳詩》卷首)
永懷堂集·題記(陳三立)
大鋮猾賊,事具《明史》本傅,為世唾罵久矣。獨其詩新逸可誦,比于嚴分宜、趙文華兩集似尚過之,乃知小人無不多才也。 (輯自《詠懷堂詩集》國立中央大學國學圖書館缽山精舍一九二八年版扉頁)
永懷堂集·題辭二則(陳三立)
芳絮深微,妙緒紛披。具體儲韋,追蹤陶謝。不以人廢言,吾當標為五百年作者。丙辰驚蟄,散原。 詠懷堂詩五言古希蹤陶韋,稱最勝。此上下二卷,悉崇禎辛巳一歲作。酬應七律特過半,而澹秀矜鍊,猶足與前刻相伯仲。但僅見之本,似視前刻流傳尤少,殆由賤其人,或篇中于未入關之新國屢有指斥,犯時大禁,購藏者不無賈禍之懼耶?翼謀今竟從金陵書肆得之,亦可居之奇貨也。假讀畢,聊為題記,辛酉八月,陳三立。 (輯自《詠懷堂詩集》國立中央大學國學圖書館缽山精舍一九二八年版扉頁)
永懷堂集·題記(章炳麟)
大鋮五言古詩以王孟意趣而兼謝客之精練。律詩散不逮,七言又次之。然榷論明代詩人如大鋮者鮮矣。潘岳、宋之問險诐不后于大鋮,其詩至今存,君子不以人廢言也。戊辰孟春,太炎。 (輯自《詠懷堂詩集》國立中央大學國學圖書館缽山精舍一九二八年版扉頁)
永懷堂集·跋(柳詒徵)
此書都十卷,并據(jù)阮氏自刊本校印。原刻《詠懷堂詩集》四卷,《外集》二卷,《丙子詩》一卷,《戊寅詩》一卷,舊藏丁氏八千卷樓,今在缽山圖書館?!缎了仍姟范?,則余游書肆得之,茲為合印以備談藝嗜奇者之求。至弘光時,詩不知尚有刊本否也。 大鋮當天啟中,與左、魏諸公搆釁,名在珰案,終莊烈帝世,廢斥十七年。葉序稱其里居以來蕭然無一事,惟日讀書作詩,以此為生活。是集所載,蓋皆其窮居屏處,淬精壹力之詣也。 大鋮曾大父鶚、從祖自華,皆有才學而不軌于正。鶚從歐陽南野游,王學支裔也,而盜虛譽以貪墨敗,詳《明史·胡宗憲傳》。自華偃蹇駘蕩,仕輒不得志,見錢謙益《列朝詩集小傳》。至大鋮遂為有明一代奸臣之殿,得罪名教,隕首巖石,其亦家世賦遺然歟? 自華自謂其詩超于鱗而上之,且詔大鋮卓出獨樹,自致千古。葉序稱堅之先生「郡中推才子,古人無兩,亦心折公,門下問字者接踵,輒曰:『盍往質吾家勛卿?』」是其詩亦本自華教融怪特之性,而歸于沖雅,濡染有自,宜其異常也。大鋮詩之途徑,既見于自序,其論陶詩,謂靖節(jié)蕭機玄尚,直欲舉《大風》《柏梁》《短歌》《公宴》漢魏間雄武之氣,一掃而空之,以登于《考槃》《北門》之什,似《離騷》《歌》《辨》亦在然疑出入中。易世而有輞川、太祝、京兆三子者,又能變化以廣其意。今從陶入《三百》,功力倍取資博,而意象更覺日新,則后起群賢不可不勉,其自期待者,夐矣。 然史傳第稱大鋮「機敏賊猾,有才藻」,削其詩不登《藝文志》。錢謙益故嘗阿大鋮,僅錄其詩七首。初非其極詣,亦不加評騭。朱彝尊《明詩綜》不載大鋮姓字,附論于李忠毅詩前,曰:「僉壬反覆,真同鬼蜮,雖有《詠懷堂詩》,吾不屑錄之。」以故清代藏書家于其詩率鮮著錄。烏虖!名節(jié)之視文藻,顧不重耶? 抑余讀夏存古《續(xù)幸存錄》論圓海事一則,曰:「阿珰亦無實指?!乖賱t曰:「阮之阿珰原為枉案。且謂持論太苛,釀成奇禍,不可謂非君子之過?!狗蛞詵|林子弟躬受大鋮荼毒者,而為恕詞若此,使大鋮丁甲申之變,終已不出。讀其詩者挹其恬曠之致,于品節(jié)或益加恕焉,未可知也。然則君子之于小人固不可疾之已甚,而負才怙智不甘枯寂,積苦摧挫,妄冀倒行逆施,以圖一逞,卒舉其絕人之才,隨身名而喪之者,良足悲已。戊辰五月,柳詒徵。 (輯自《詠懷堂詩集》國立中央大學國學圖書館缽山精舍一九二八年版卷末)
永懷堂集·丙子詩卷下跋(柳詒徵)
《詠懷堂詩》十卷既印行,丁君初我白海虞貽書,謂尚有《丙子詩》下卷傳鈔本。亟丐丁君錄示,多漫游江淮模山范水之作,風調故不二也。葉君玉虎復影寄圓海手書詩,亦集中所無。爰印《補遺》一卷,以賡前書。 漁洋《游獻花巖祖堂記》云:「阮司馬大鋮被廢后居此寺,寺多其書跡。僧雛出所藏甲申五月詩,觀之殊多齮龁蜀洛清流之語?!褂衷疲骸缸鎺煻磧纫皇?,『佛』字宛然,阮司馬題云:『巖花長吐天人供,春草難遮佛字痕?!唤约o實也?!沽阏聰嗑?,又出此十一卷之外,因并記之。 己巳三月,柳詒徵。 (輯自《詠懷堂詩集補遺》國立中央大學國學圖書館缽山精舍一九二九年版卷末)
永懷堂集·讀阮大鋮詠懷堂詩集(胡先骕)
吾國自來之習尚,即以道德為人生唯一之要素。故《武》樂蒙「盡美」「未盡善」之譏,孔子復有「雖有周公之才之美,使驕且吝,其馀不足觀」之語。此種習尚固足以鞏固人類道德之精神,然有時藝術界乃受其害。嘗讀宋孫覿之《鴻慶集》,觀其詩精嚴深秀,誠有宋之作家。然明嘉靖間常州欲刻其集,邑人徐問以其曾志萬俟卨之墓,竟有「覿有罪名教,其集不當行世」之言,事以遂止。此外大奸慝加嚴嵩、趙文華輩,皆文學巨子,今日讀《鈐山堂集》者,能有幾人?若趙文華立,竟鮮有知其能文者矣。又如明末南都權相馬士英,人但知其奸,而鮮知其能文,然觀其序阮大鋮《詠懷堂丙子詩》,乃自舉其「深機相接處,一葉落僧前」之句,則知此公不但能詩,且深研內典也。阮集之以佞倖小人,始則首鼠魏珰、東林之間,卒為東林所斥,而列名逆案,繼乃乘南都福王之立,阿附權相,汲引僉壬,芟鋤正士。南都覆亡后,復降清室,終于走死,遂為士論所不齒,遺民所腐心,其能文之名,因之亦泯。終滿清二百八十年之際,除《燕子箋》《春燈謎》兩傳奇外,殆無人能舉《詠懷堂詩》之名者矣。其集既未為《四庫》所收,士君子復深鄙其人,世間遂少流行之刻本。溧水王伯沆先生幾費心力,始克繕。集其內外集共四巨冊,然祗止于戊寅。前歲丹徒柳翼謀先生復在舊書肆購得其《辛巳詩》一冊。阮詩之存于天壤間者殆具于是。以有明一代唯一之詩人之遺集,乃幾于沒世不稱,不可謂非世間文化之一大悲劇也。 欲知《詠懷堂詩》在中國詩界中之位置,不可不知中國詩之源流。嘗考中國詩自周秦以降,即分人文與自然兩派,若《三百篇》、《十九首》、蘇、李、阮、鮑、李、杜、元、白、韓、孟、歐、王、蘇、黃、陳后山、陳簡齋、陸劍南、楊誠齋,下逮晚清鄭子尹、陳伯嚴、鄭太夷諸詩人,皆屬于人文派;若屈原、陶、謝、王、孟、韋、柳、儲光羲、賈島、姚合、林和靖、范石湖、姜白石、嚴滄浪、趙師秀、徐照、徐璣、翁卷輩,皆屬于自然派。前派之詩,以人事為重,故無論達為顯貴,窮為寒儒,皆以家國盛衰、人民疾苦為念,其倫紀之情亦極篤,故每能為深至怛惻之音,而稀有遺世獨立之概;后派之詩,則忽視人事,常懷騫舉出塵之思,為之者常稟冰雪之質,沖曠之懷,以隱逸為高尚,薄功業(yè)如浮云,一若大塊勞生,光陰逆旅者。二者之人生觀截然不同,其詩之韻味亦以迥異。《詠懷堂》則自然派之子裔也。觀其與《楊朗陵秋夕論詩》句云:「時尚奚足云,所嚴在古昔。齋心望云天,柴桑如可即。(中略)天不生此翁,六義或幾息。厥后王與儲,微言增羽翮。(中略)異代晞發(fā)生,泠泠瀨中石。(中略)舍是皆洳沮,偶匯亦溝洫。勝國兼本朝,一望茅葦積。滔滔三百年,鴻濛如未辟」,可知其所推許者,《三百篇》外厥為陶、王、儲、謝數(shù)公,心目中且無李、杜、蘇、黃,尚何馀子之足云。雖持論不無稍苛,然其宗旨可知矣。 《詠懷堂詩》在自然派詩家中別樹一幟。吾嘗遍讀陶公及王、孟、韋、柳諸賢之詩,雖覺其閒適有馀,然尚稍欠崇拜自然之熱誠,如英詩人威至威斯之「最微末之花皆能動淚」之精神,在陶、韋諸賢集中未嘗一見也。如陶公《歸田園居》《飲酒》,孟襄陽《秋登蘭山寄張五宿業(yè)師山房待丁公不至》《登鹿門山懷古》《夜歸鹿門歌》,王右丞《送別青溪》《渭川田家》《輞川閒居》《贈裴秀才迪》《酬張少府過香積寺》《終南別業(yè)》,儲光羲《田家即事》《田家雜興》《張谷田舍》,韋蘇州《幽居曉坐西齋》《游龍門》《香山泉》《簡寂觀西澗瀑布下作月溪與幼遐君貺同游》,柳柳州《晨詣超師院讀禪經(jīng)南澗中題與崔策登西山構法華寺》《西亭溪居》諸詩,或詠山水之勝,或述田家之樂,皆為集中之精粹,而最能代表作者之思想者。然皆靜勝有馀,玄騖不足,且時為人事所牽,率未能擺落一切,冥心孤往也。惟《詠懷堂詩》,始時能窺自然之秘藏,為絕詣之冥賞。故如「春風鮮沉冥,霽心難與昧」「林煙日以和,眾鳥天機鳴。澤氣若蠕動,瘁物亦懷榮」「息影入春煙,形釋神亦愉」「臥起春風中,百情皆有觸」「春風蕩繁圃,孰物能自持。人居形氣中,安得不因之」「山夢自難繁,嵐翠警空想。即此寓覺因,矧復風泉響」「飲此青翠光,使我心顏醺」「眺聽將安著,山川若始生」「水煙將柳色,一氣綠光浮。坐久領禽語,始知非夢游」「隱幾澹忘心,懼為松云有」「息機入空翠,夢覺了不分。靜抱虛白意,高枕鴻濛云」等詩句,非泛泛模范山水、嘯傲風月之詩人所能作也,甚且非尋常山林隱逸所能作也。必愛好自然、崇拜自然如宗教者,始克為之。且不能日日為之,必幽探有日,神悟偶會形釋神愉、百情有觸時,始能間作此等超世之語也。即在《詠懷堂》全集中亦不多見,他人可知矣。至于寫景之佳句,幾于美不勝收,而要能以閒淡之筆,寫空靈之境,如「花葉沐已齊,晴鳥紛我園。佇立始有悟,任運良可尊」「辨葉歛旁眺,因香縱恬步。湖風弄微寒,果兆夜來雨。蕭蕭春竹鳴,高館更成趣」「霽心與定氣,馮之酌終古。自昔邈何獲,在我恬有取」「空翠感微息,定覽察殊狀。葉并遠帆鶩,鳥習天花漾。山樽給永日,清言副靈貺」「懷音達鐘界,飲光坐霞廡。煙定群峰開,林缺江帆舞。遂覺性情逸,彌惻塵襟苦」「微步歷禽上,清言滿松聽。泉幽滴春脈,林貞抱秋影。澄鮮入何際,空明轉遺境」「蘿葛翳山窗,夢境亦沉邃。覺聞松際禽,始悟晨峰翠」「山氣生夜涼,蕭機革塵侮。明燈草蟲次,彌覺清言膴。倦至歇琴樽,支枕向終古」「古壑寓聲聞,諸峰侍云動。空翠如有人,香端轉孤誦」「淡月寫空水,微煙綿夕林。于此理閒楫,憺然生遠心」「山翠既虛無,月氣殊微茫。奉身入清機,耳目非故常」「感此香光氣,彌澄虛白心」「秋山鐘梵定,諸感觸無幾」「澹游如閱夢,空慮直賓煙」「真機滿山夜,梵止草蟲鳴。即境已忘辨,觀心無可清」「視聽一歸月,幽喧莫辨心」「孤峰超夢界,幽磬閟靈聞」「屏居成獨坐,池水與心清。林月自然至,塵機何處生」諸句,皆能超脫物象,別具神理,除微嫌烹鍊外,要可抗手王、孟,俯視儲、韋。即集中尋常寫景之句,如「村暖杏花久,門香湖草初」「蘿雨靜可數(shù),閭巷如空山」「孤舲倚山翠,木葉靜可數(shù)。微風入清夜,海月漸遙舉」「草暝氣亦和,空翠自成露」「潭定藻影開,月白蟲吟廣」「炊煙冒嵐影,旅夢接山云」「竹疏山氣透,荷近稻香分」「林空聞露響,潭曙識星飛」「立渚見恬鶴,爭煙聞亂烏」,已非姚合、許渾所易辦,尋常作者偶得之,即可自詫為得神助者也。至若「放心浩劫外,置眼無生前」「塵累盡唐捐,空明入非想」「喧寂了非我,平等旨奚二」「曾謂遺物淺,不知應化深」等句,則非精研內典,確有心得之人不能道,王右丞尚有不逮,若蘇長公、黃山谷之僅以佛語裝門面者,尤無論矣。 《詠懷堂詩》尤有一優(yōu)點,則其琢句用字之工也。嘗考阮氏所稱許之詩人,除陶靖節(jié)、王右丞、儲侍御三家外,所亟稱者厥為謝晞發(fā)。實則《晞發(fā)集》詩雕鎪鑲詭,取徑長吉,近體則時參少陵,與陶、王異趣。然阮集之稱許若是者,或賞其琢句用字之工也。《晞發(fā)集》中詩句如「月離孤嶂雨,尋夢下山川」「水生溪榜夕,苔臥野衣春」「錫聲歸后夜,琴意滿諸峰」「窟泉春洗屐,氈雪暮過樓」「澗響夜疑雨,云寒春欲層」「鳥宿濕棲樹,花流晴下溪」等,皆新雋鑲奇,雖理致視《詠懷堂詩》為遜,然確為其宗派也。 嘗考中國之詩,其精神固如上文所述,分人文與自然兩派,其技術又可分清淡平易與生澀雕鎪兩派。如晉宋之陶、謝,唐之王、孟、韋、柳,宋之陳簡齋、范石湖、姜白石、嚴滄浪,以及永嘉四靈,前派也;唐之韓愈、孟郊、盧仝、李賀,宋之梅圣俞、黃山谷、陳后山、謝皋羽,后派也。惟《詠懷堂詩》則稟王、孟之精神,副以黃、陳之手段,故倍覺過人,亦猶清末詩人鄭子尹之《巢經(jīng)巢詩》,以黃、陳之手段,傅以元、白之面目,亦遂開一前此詩家未有之體格。總觀《詠懷堂集》中,天機獨擅,不假雕飾之句,如「乍聽柴扉響,村童夜汲還。為言溪上月,已照門前山」「湖風弄微寒,果兆夜來雨」「潭影澹相照,松風幽自吹」等,雖屢見不鮮,然非能代表其體格者。至如「辨葉歛傍眺,因香縱恬步」「磅礴意有得,沉冥理非誤。初葉一禽囀,輕飆數(shù)花騖」「警蘿若開笑,追香宛迷杖」「懷音達鐘界,飲光坐霞廡」「危步歷禽上,清言滿松聽。泉幽滴春脈,林貞抱秋影。澄鮮入何際,空明轉遺境」「象緯關睇笑,草木感沖茜。湖光澄遠心,峰霞蔭華撰」「夕鳥銜情入,秋花質影同」「天花雜莼飯,空翠警書聲」「百藥延春氣,群峰侍法筵。澹游如閱夢,空慮直賓煙」「幽人即芳草,宵語若深山」「無言山磬傳空翠,晏坐松燈照石泉」「據(jù)梧盡日曾無夢,動操群峰各領聲」等詩句,則極雕鏤肝腎之能事,大非王、孟、儲、韋之所習為矣。茍明眼人不為外貌所欺,則可見其與孟東野、黃山谷同一溪壑,此其所以稱美謝皋羽之故,亦即《詠懷堂集》所以出奇制勝之處也。 自諸體言之,詠懷堂所最工者,厥惟五言古與五言律。五言古詩閑整以暇,極得陶、王、韋、柳之神理;五言律詩天機完整,一氣呵成,尤得王、孟之神髓。其四言古詩導源《三百篇》,古趣盎然,頡頏漢魏,佳句如「令儀干岳,澄思懷淵。行芳氣潔,式則幽蘭」「纖月虛徐,秋花如煙」「群龍入谷,潛躍欣同。亦有不速,鸞車雍雍。班荊蓐食,力拯頹風」「臨觴不樂,日月彌晏。停云崇阿,播芳南澗。龍蟄匪存,鳳衰何諫」皆《雅》《頌》之遺,魏晉以還,文人歛手者,惜篇幅不多耳。至于七言,則非所長。七言古詩,真氣薄弱,內美不充,馳驟竭力,故每有辭勝于意之嫌,雖佳句如「恬從秋水照吟魂,饑向青峰質危語」「不將淺籟接清哦,肯弄凡煙格玄對」仍清雋絕倫,然佳篇極稀。五七言古詩之差別,幾不可以道里計,誠異事也。七言律詩大體仍七子之舊格,惟知鋪排,一無深語,雖佳句如「高詠各師寒歲雪,初衣交攬六朝云」「缽影尚涵將曉月,經(jīng)行時觸未歸嵐」「盡日經(jīng)行空翠里,一春調息雨聲中」「江樹春紅村雨足,露粳秋碧晚煙和」者,亦屬屢見不鮮,然完整可誦之篇頗少,殊非五言律詩之滿目琳瑯者可比也。七言絕句非作者所措意,一時興到,雖有佳作,亦不足為大觀,可不置論。 夫兼攬眾長本非易事,老杜而外,各體皆能名家者本不數(shù)覯。阮集之能以五言擅長已非易事,固無庸苛求也。雖然,《詠懷堂詩》實質上乃有根本大缺點焉,即天性不足是也??側钍现簧^之,生有異稟,才力過人,自無疑義。然跡其阿附權奸,傾陷正士之行為,可知其絕無道德觀念。彼身丁明季,目擊時艱,在有志之士方且疾首腐心之不暇,而彼仍嘯傲山水,寄情風月,極其自得。觀其集中,憂天憫人之辭百不一見,即可知其人德性之薄弱矣。其感時之作,有《己未春感遼事》四律、丙子《空城雀》一七古、《秋雨臥病感時事》四律、戊寅《賦答劉赤存以聞虜警》詩六律、《圣羽避亂至山盡談樅川被賊之狀》二律,皆無一二自肺腑中流出之語,但摭拾陳言排比題意而已。即其私恩察之戚?友朋之間,亦無深至之言,即其《歸次詠懷堂哭先恭人》一詩上,前半亦盡知鋪敘景物,沉痛之語僅「一身等飛藿,百念頓攢戟。長號安可持,淚與莓苔碧」四語;至《春寒感懷先恭人》一詩,前六韻所言者皆春寒,惟末一韻「憐無慈母縫,使我中懷傷」十字始有感懷先恭人之意,然語意極其淡??;其《雨中憶家大人孑處先慈殯室并以紀世道人心之變未有甚于此時者》二律訖無些須哀音,其天性之涼薄于茲可見。又阮氏雖酷愛自然,然非甘于棲逐者。茍真欲終老山林,則巢許高蹈志焉可奪?既承休命,則宜以社稷民生為重,烏可仍懷肥遁之思?觀其崇禎元年《出山詩》,句云「飭彼車上巾,愧此籬間笠。婉詞別農圃,菊松煩代葺。行頌天保章,即賡考槃什。秋色佳千峰,期與歸云入」,辭雖極佳,然不立其誠,精采已失。又如「誰謂謠諑言,非我息機具。(中略)采薇兼采芝,長謠入煙霧。向謂不近情,今始達其故」「歲月遂為林壑有,云山安得是非存」「千時誠足哂,大隱亦鄰欺。惟與鸞俱伏,方令鶴不疑」「但使榆關銷轉斗,何妨花塢有深耕」等句,非不貌為恬退,然跡其行事,則知其熱中實不亞一般之群小。此所以讀其詩終覺其言不由衷,而其詩之價值亦因之而稍貶也。 雖然,孔雀有毒,文采斐然。嚴格苛求,亦非批評之責。才人無行,屢見不鮮。我國文士,自魏武以下,如宋之問、沈佺期、儲光羲、盧仝、李義山、溫飛卿、馮延巳、柳耆卿、孫覿、嚴嵩之流亦復甚眾,然不聞因噎廢食,束其書而不觀,則吾人之讀《詠懷堂詩》,亦但賞其靈芬孤秀、闡發(fā)自然界秘奧之作可耳。陳散原先生稱其詩為五百年所未有,夫能冠冕明清二代之作家,寧無獨擅之長?是在有目者所共賞已。 (輯自《詠懷堂詩集》國立中央大學國學圖書館缽山精舍一九二八年版卷末)
永懷堂集·評阮大鋮詩(錢仲聯(lián))
看杏花宿瑕仲山館微雨 雞鳴杏花中,識君深隱處。山青與托鄰,草碧自成路。炊煙亦何閒,小酌就花樹。辨葉歛傍眺,因香縱恬步。湖風弄微寒,果兆夜來雨。蕭蕭春竹鳴,高館更成趣。移燈諳山窗,茲游吾已屢。留興及三秋,天香飲華露。 阮石巢詩,集孟浩然、韋應物及孟郊、謝翱之長于一手。這首五古,顯然是孟浩然、韋應物的風格,而其中個別句子,千錘百煉,又明明是得力于孟郊、謝翱。詩一開端,就寫瑕仲的山館,并交代自己為觀賞杏花而前來,讀者也被「杏花」「深隱」所吸引住。三、四句寫山館之山及訪尋隱者的路,色彩鮮明,而「托鄰」「成路」,境界也高遠。五、六句寫到館后動態(tài)。炊煙之閑,由于人心之閑而感覺到,是無人道遇的妙語。寫炊煙暗示已到了主人家,下面便接著寫主客小酌,就花樹,雅興可想,也關合七、八兩句。這兩句是刻意雕鏤而成,體現(xiàn)阮石巢詩的特色。上句寫視線集中于花葉,目不旁顧,下句寫「就花樹」,因花香的引逗而放步前行,十分舒適恬美,「恬步」,自創(chuàng)新語。兩句雕琢而仍歸于自然。石巢《與楊朗陵秋夕論詩》表示自己對古代詩人的追求,于陶潛、王維、儲光羲以后,特別重視謝翱,以為「異代晞發(fā)生(謝翱有《晞發(fā)集》),泠泠瀨中石」而「勝國兼本朝,一望茅葦積。滔滔三百年,鴻濛如未辟」。雖持論稍苛,然可知其宗旨所在?!负L」以下四句,切雨宿,自然入妙,以閑淡之筆,寫空靈之境?!敢茻簟苟?,交代屢游,也是開頭所以「識君深隱處」的補充說明。結句宕出一筆,約秋后再游,并回應上面「小酌就花樹」的即興。全首結構嚴整,意境清深,鐘、譚諸家,自當望而卻步。 (諸偉奇輯自《明清詩精選》江蘇古籍出版社一九九二年版)
永懷堂集·和簫集題記(謝國楨)
《和簫集》一卷,天一閣收進,蕭山朱氏舊藏,明崇禎寫刻本。原題晉熙阮大鋮著,楚尾袁道山閱。阮大鋮,桐城人,字圓海,與馬士英同為魏黨余孽,地主階級中的頑固保守派,同為有文無行的無恥文人。一六四四年五月清兵進入北京,明社已亡,弘光即位于南京,馬、阮當政,排斥正人,專主與清朝議和,挾攻農民軍。不及一年,清兵戰(zhàn)敗大順農民軍之后,迅速攻下南京,弘光被俘,馬、阮潛逃,成為地道的投降派。但是他們均有才華,而阮大鋮尤以詞曲及詩文見長,所譜的戲曲,有《燕子箋》《春燈謎》等,所寫的詩《詠懷堂集》,有南京國學圖書館鉛印本,并有人稱他的詩情趣極為雋永,能體貼人情,頗為近理,此人之所好不同,嗜痂之癖,固大有人在?!对亼烟眉芳扔⌒杏谑?,但其少作《和簫集》則極為罕見。是書為崇禎間寫刻本,前有甲寅袁道生序,魏之瑮小引。袁道生序說:「梅川掌大地,陋如豨圈,而余戀之,如新婦之在母家。則當即呼阮生,為石門,為香爐峰,耳目口鼻,皆有流泉可聽,青松可憩也?!刮褐椥∫f:「予二十年來深可一袁郎,袁郎者即蘄春袁道生也。其性不及山巨源,多可小怪,乃獨降心阮某之嘖嘖?!褂滞踔}辭:「詩自歌行五七言近體,無不清雅奔放,名章俊語,擬諸古則長吉之怪,元稹之潔,李玉之豪,出入同異,各臻妙境;而為人復風流宕跌,鑒朗神澄,蓋翩翩西晉間,非后世法中人物也。」他著的《潛山道中》詩云:「盡日翠微中,山舍上古風。槿為門戶障,竹作水郵筒。柳密鳥呼鳥,天晴峰疊峰。女蘿人不見,香雨散溟濛?!褂帧栋脨涝~》云:「妒殺封家十八姨,一簾紅雨亂漂絲。年年只見吹花落,不見落花吹上枝?!挂芽梢娖湓娫~綺麗阿娜、委靡不振之風。是書為朱酂卿所舊藏,引為枕中之秘,不輕示人者,有人欲重價求之而不得,朱氏歿后,亦歸于天一閣。 (諸偉奇輯自《江浙訪書記》三聯(lián)書店一九八五年版)
永懷堂集·前塵夢影新錄·詠懷堂詩集(黃裳)
詠懷堂詩集》四卷,《續(xù)集》二卷,《戊寅詩》二卷。崇禎刻本。徐乃昌藏書。石麒介以歸余。初、續(xù)二集,封面有樊山老人題屬,卷中有校字。正集卷首一序抄配。原封面尚存,題金陵毛恒所雕板。有集之自序。《戊寅詩》字較大而刊刻亦精,前有馬瑤草序。以禪語論詩,頗有機鋒。引所作詩斷句「深機相接處,一葉落僧前」,甚俊。序尾大書「弟馬士英具草」。卷前有八千卷樓藏印,又有「翁同龢觀」小印,是此書未入缽山,流轉常熟,遂有傳抄之本。江南圖書館舊有活字本正、續(xù)集,所據(jù)為丁氏舊藏。后又刊小冊補逸,即據(jù)虞山抄本,為《辛巳》《戊寅》二年詩。然《戊寅詩》則但存下卷,不知何故。阮髯集崇禎中編年詩但存二集,又有《和簫集》一種,亦明刻白棉紙印本。十年前聞甬上人家有之,又出諸集之外矣。丙戌夏,余居金陵,暇輒訪古。一日經(jīng)行城南坊巷,過一處曰庫司坊,即「褲子襠」。于廢圃荒池間得集之詠懷堂廢址,猶有池水一灣,湖石三四。歸而訪柳翼謀丈于缽山書樓,請觀丁氏舊藏阮髯詩,不知何時為人盜去,即近時印本亦不復存,求之坊市,亦無一冊,悵惘久之。不意七年之后,竟得原刻三集于海上也。集之大有才華,恨居心勿凈,其所編諸劇,罵世十七,解嘲十三,多詆毀東林、辯宥魏黨,為士君子所唾棄。故其傳奇不之著焉。此張宗子之言也,頗得其平。祁世培《曲品》中不著《燕子》《春燈》,即清流月旦。然阮髯諸曲本、詩集固不滅,非僅藏書家之好奇,亦以其撰作自有文彩,此魯迅論六朝宮體詩之言,于阮髯亦宜。馬瑤草無片紙只字傳世,能山水,人或得之,改姓名為馮玉瑛,托名青樓,其狼狽蓋猶在集之之下。然讀其一序及斷句,固能文者,又熟讀外典,亦非俗士,小人無不多才,殆信然也。 (諸偉奇輯自《前塵夢影新錄》齊魯書社一九八九年版)
維基
阮大(1587年—1646年—阮大鋮),字集之,號圓海,又號百子山樵、石巢居士,直隸桐城縣(今安徽樅陽)阮家享堂人,祖籍京畿道京城(今陜西西安),徙懷寧,明末政治人物、戲曲家,明朝萬歷丙辰進士,南明弘光朝官至兵部尚書。清軍南下,阮大鋮降,隨清軍攻浙江仙霞關(今屬浙江)時,在五通嶺暴卒。

人物簡介

中國歷代人名大辭典
【生卒】:1655—1717 【介紹】: 清廣東??等?,字文煥,號眉山??滴跞赀M士,授福建古田知縣。歷任臺灣知縣、福建巡撫、閩浙總督,居官清廉。深研宋儒理學著作。卒后追授禮部尚書,謚清端。
晚晴簃詩匯·卷五十四
陳瑸,字文煥,號眉川,??等???滴跫仔邕M士,由知縣官至福建巡撫。贈禮部尚書,謚清端。有詩集。
全臺詩
陳瑸(1656~1718),字文煥,號眉川,廣東??悼h人。
清康熙卅三年(1694)進士,授福建古田知縣。
四十一年(1702)調知臺灣縣事,清操絕俗,慈惠利民。
公暇引諸生考課,以立品敦倫為先。
夜躬自巡行,詢父老疾苦。
聞讀書紡績聲,則重予獎賞,有群飲高歌者,嚴戒諭之。
念商艘水丁,重困窮黎,詳請豁免。
歲祲,設法賑貸,發(fā)倉平糶。
旱則日食脫粟飯以自勵。
會水漲潰堤,勢逼倉廒,躬親土石,士民莫不爭先趨役。
四十二年(1703)出為四川提學道。
四十九年(1710)用福建巡撫張伯行薦,七月奉特旨調任臺灣廈門道兼理學政。
民聞其再至,扶老攜幼,歡呼載道。
陳瑸以廉靜,兩歲科試士,矢公矢慎,養(yǎng)育人材,士風丕振。
時,臺灣有官莊之制,召民開墾,以其所入,為文武養(yǎng)廉之用。
陳瑸以其有弊,奏請廢止,悉入于官。
始建萬壽宮,中殿奉龍亭,以便文武朝賀。
五十年(1711)諭令各縣設立義學,招集生徒,延師誨課。
隔年夏天集刻《臺廈試牘》,爰梓其尤雅者若干篇示諸生,題曰:《海外人文》。
五十一年(1712)捐俸重修臺灣府儒學明倫堂,興建朱子祠及文昌閣。
設立十六齋以教士子,置學田以資師生膏火。
凡諸創(chuàng)造,親董其事,終日不倦。
在官應得公使錢,悉屏不取。
五十三年(1714)超擢偏沅巡撫,旋入覲,清圣祖目之曰:「此苦行老僧也」。
是年十二月調福建巡撫。
五十五年(1716)冬兼攝閩浙總督。
五十六年(1717)奉命巡海至臺,北及上淡水,往復一千四百馀里,自持糒糗,攜小帳房以隨,露宿風餐,不入邸舍,不受饋獻。
五十七年(1718)以病乞休,詔慰留之。
未幾,卒于官,年六十三歲。
追授禮部尚書,謚「清端」。
著有《陳清端公文集》。
  陳瑸孫子良、子恭等輯其遺詩三百馀首,附于《陳清端公文集》之后,文詳而詩略,同里丁瑤泉續(xù)搜遺詩達六百馀首,多至十卷,又編次《年譜》,并付剞劂。
編者所據(jù)版本主要援引自臺灣大學圖書館所藏道光六年(1826)木刻本,丁宗洛編輯《??店惽宥斯娂贰嫉拦獗珑潱Y丹林先生鑒定,板藏泲上東署不負齋。
書前印有徐宗干等人題詩,弁言標明內容系由孫人龍刪定,卷首鏤「同里后學丁宗洛瑤泉編輯,連州后學張大業(yè)立庵參校。
」書末署「同郡后學周烈亞校字,里人后學陳定邵???。
」〗,有關臺灣詩作見于第七、十卷。
同時參考國家圖書館所藏《陳清端詩集》鉛活字本加以編校。
(楊永智撰)
維基
陳瑸(1656年7月14日—1718年11月24日),字文煥,號眉川,廣東??担ń窭字菔校┤?,同進士出身。陳瑸生于南明永歷十年(1656年)閏五月二十三日。康熙三十三年(1694年)登甲戌科進士,候銓??滴跞四辏?699年)任福建古田縣知縣。康熙四十一年(1702年)轉任臺灣縣知縣??滴跛氖辏?703年)行取??滴跛氖哪辏?705年)授刑部主事。次年遷本部員外郎??滴跛氖四辏?709年)充會試同考官,即出為四川提督學道。次年任福建分巡臺灣廈門道,并重修《臺灣府志》,任內廢除「官莊」租賃收入??滴跷迨辏?714年)擢為湖南巡撫,次年,福建巡撫開缺,康熙帝曰:「陳瑸操守清廉,是一正人,但無甚才能,江南地方煩劇緊要,非伊所能。福建地方伊尚熟悉,著調福建巡撫,令速赴任。」,遂于康熙五十四年(1715年)調任福建巡撫??滴跷迨吣辏?718年)以病乞休,詔慰留之,同年十月初三日,卒于福建巡撫官署,享壽六十三歲。追授禮部尚書,謚清端。雍正八年(1730年)入祀賢良祠。乾隆六年(1741年)十月,恩賜其孫陳子良舉人。

人物簡介

中國歷代人名大辭典
【生卒】:1830—1894 【介紹】: 清浙江會稽人,字?伯,號莼客。室名越縵堂。光緒六年進士,官至山西道監(jiān)察御史。數(shù)上封事,不避權要。于人不輕許可,譏評所及,不免有信口雌黃之失。甲午戰(zhàn)爭起,敗訊至,感憤郁郁,卒于官。學識淵博,為文沉博,詩尤工,自成一家,于史功力尤深。日記三十余年不斷,朝廷政事、讀書心得無不收錄,為一生心力所萃。另有《白華絳跗閣詩詞》、《越縵堂文集》等。文章多從日記抄出,余著尚多,均無刻本。
晚晴簃詩匯·卷一七三
李慈銘,原名模,字?伯,一字莼客,晚號越縵,會稽人。光緒庚辰進士,歷官山西道監(jiān)察御史。有《白華絳柎閣詩集》。
詞學圖錄
李慈銘(1830-1894) 字愛伯,號莼客,又號霞川花隱,初名模,字式侯。會稽(今紹興)人。光緒六年(1880)進士。授戶部江南司郎中。擢監(jiān)察御史。不避權貴,數(shù)上疏言事。聞甲午之戰(zhàn)報憂憤咯血,旋卒。通經(jīng)史百家之言,學殖淵博。駢文雅秀可觀。所作日記,以宏富著稱。有《越縵堂文集》、《白華絳跗閣詩》、《杏花香雪齋詩》、《越縵堂日記》、《霞川花隱詞》。
白華絳跗閣詩甲集至己集初定本·自序
白華絳跗閣者,先王母建以奉佛者也。
閣下植棠梨樹一,高出閣甍,下承以紫薇二,皆與閣櫩齊。
予四五歲時即從王母識字于閣中,比十歲,好讀唐人詩,先君子督課經(jīng)甚急,不得攜詩塾中,皆私置此閣,暇即取讀,且仿為之。
此蓋予學詩之始矣。
嗚呼!
自此汔今,忽忽三十年,家之變凡幾,國之變凡幾,而予之詩亦凡幾變其格。
丙午、己酉、壬子、乙卯、己未,凡五次刪定其集,而始得此六卷,詩僅四百首,不其難而可感與?
平生所作之詩,不啻數(shù)千首也,所讀之書與所為之業(yè),自經(jīng)史以及稗說、梵夾、詞曲,亦無不涉獵而模仿之也。
所學于史為稍通,見于作者,有古文,有駢儷文,有詞,有樂府,有雜說雜考雜志,綜之為筆記,而己所得意莫如詩。
其為詩也,溯漢汔今,數(shù)千百家,源流正變,奇耦真?zhèn)?,無不貫于匈中,亦無不最其長而學之,而所致力莫如杜。
嗚呼!
來者之工,吾不得而窮之矣,往者則歷歷可指也,以吾絜之,不知其同與?
異與?
過與?
不及與?
后世誰為論定吾文者,而并世悠悠之口,又不足恃,則還以吾定吾文而已。
夫貴遠忽近,中智之士,多不能免,況予之孤特自晦,言貌祿位不足以動人,而又日月逝于上,體貌衰于下,今年三十有四矣,所得止此,而欲藉是以傳,不亦悲乎?
詩自甲辰汔壬戌,分甲、乙、丙、丁、戊、己六卷,都為一集,寫定于京師周相國邸中。
時賊破鄉(xiāng)里,焚閣已一載矣。
后二十五年,為光緒丁亥,頹然老矣。
同人多勸手定詩文集,以為身后計。
文尚未暇,先定詩集。
乃屬同邑年家子婁生同軌續(xù)寫壬戌以后詩,至甲戌,復得四卷,編為《白華絳柎閣詩初集》,將以次年戊子屬友人持往吳門,覓佳手刻之。
未及時而余大病,病甫起而余婦疾作,淹歷歲時,至戊子四月之末,遂有臼炊之夢。
所積剞劂之資,悉耗于喪病,事復輟矣。
去歲庚寅,吾友王子繼香由庶常授官編修,乞假歸,乃持是集以往,竭束修所得,繕寫付刊,寫官梓人,皆精其選,讎校之役,皆身任之。
王子,余中表景瑗先生之中子也,家世雅故,契誼日竺。
其學銳晉迨群,文藻葩流,照映一世,視余之朽駑鈍廢,不足一哂。
而殷殷此覆瓿之文字,惟恐其不傳,此非特性情之癖嗜,蓋以余之一身葡人世之百艱,其所經(jīng)者,由家及國,滄海之變故,固亦多矣,存其詩,亦足以徵閭里之見聞,鄉(xiāng)邦之文獻,而國是朝局之是非,亦或有可考焉。
夫身后之名,本不足恃,況以余之谫劣,其不傳于后無疑也,而王子之盛心,則不可以無述。
刻既成,聊于前序之后綴而記之。
其同時之力欲傳余集者,則故尚書潘文勤公、前祭酒王君益吾、故福建知府何竟山(澄)、同年陶仲彝縣令(在銘)、曾圣與比部(之撰)、王韜夫水部(彥威),及門樊云門庶常(增祥)、孫子宜孝廉(星華),皆黽勉相率,切于己事,或摘尤殺青,或寫副未竟,其古誼樂善,皆后人所當知也,并記之。
辛卯七月十三日,越縵老人慈銘再記于京邸軒翠舫。
自光緒乙亥以后,為《杏花香雪齋詩》二集,當次第寫出之。
又記。
杏花香雪齋詩·樊增祥序
光緒癸巳,余宰渭南,初刻《樊山集》。以書抵李會稽師求序,先生諾之。二年未下筆,遽于甲午冬歸道山矣。人情于所厚善,每思為垂世之文以傳之,視之愈重,則出之亦愈艱。余生平師友若張文襄、鹿文端、李會稽、黃醴陵四公,皆欲列其行狀以待后之史官,若廉生、伯熙兩祭酒,又生前以志銘相屬者,而至今猶負諾,責誠重之,誠難之也。 《越縵堂詩文集》凡一再刻,而《日記》數(shù)十冊直至庚申歲甫經(jīng)蔡鶴庼太史集資付印,起同治癸亥四月,訖光緒己丑七月,凡廿七年,得書五十一本,分為八函。劭學之士,幾欲家置一編矣。先生詩集刊至甲戌冬而止,后此所作,皆在日記中。同門孫君師鄭晚隸門墻,篤于風誼,舉先生未刻稿手自編錄,都七百六十一篇,釐為十卷,將以付諸剞劂,以余與先生積數(shù)十年性情文字之契,屬為弁言。 夫先生之詩,自為之而自道之,已屢見于日記中矣。世以其言近誇大,不無后言,其實先生之學原本經(jīng)術,而于三通、廿四史致力尤□且深,又天姿高亮,記誦精博,故其為詩也,無一語不鮮明,無一字不典覈。其朝廟諸作,如國有大事,王臣蹇蹇廷立而議;山林諸作,如吳越湖山,煙水云嵐,鮮翠奪目;其憂憤諸作,如寒熊吼林,怒馬突陣,而語無偏宕,少陵稷卨之心也;其閒適諸作,如幽谷鳴禽,煙畦采玉,又如老坡瓢笠,飄然與神仙游,華陽真逸之侶也。至于悼念弟妹,哀挽友朋,語摯情深,淚長心遠,如玄鶴唳夜,青鵑掛枝,使讀者如辭漢銅仙,汍瀾無已。若夫寄耳琴笙,游目衫扇,題紅箋于北里,貌翠飾于西園,莫不百琲成文,十香在抱,是又極閒情之致,拾香草之遺焉。蓋先生于詞,無所不有,而剔其纖者、瑣者、妖者、褻者;于體無所不工,而去其僿者、僻者、晦者、獷者。蓋不知幾經(jīng)簡斥,幾經(jīng)烹煅,而始成此金昭玉粹、天高日晶之至文也。 猶憶癸未冬謁選入都,別三年矣。相見出別后日記示余曰:「此中有《包英姑歌》《題北齊校書圖》二篇,乃晚年最經(jīng)意之作?!褂嘧x竟嘆曰:「《校書圖》詩,金風亭長容能為之,然考據(jù)略同,贍麗必遜。至《英姑歌》,則竹垞不能為,西河或能為之,然有此古音,無此奇采。至《題校書圖》,則西河又不能為。國朝二百年詩家壇席,先生專之矣?!瓜壬笭栐唬骸肝衢T有賜,可與言詩?!褂謬L語增祥曰:「今作者雖多,皆僅有其一體。倘雜試十題,鮮不縮手噤口者。若夫精深華妙,八面受敵而為大家,則吾與子不敢多讓。」言既,相視而笑。嗚呼!「生存華屋處,零落歸山邱」,古人且不欲過西州門,吾忍復讀先生之詩哉?自光緒己丑后訖甲午六月,尚有日記八本存敝篋中,其中約有詩文百馀篇,會當檢出付師鄭續(xù)鈔,以成全璧。 辛酉臘日受業(yè)樊增祥謹序。
二家詞鈔·樊增祥序
會稽李先生嘗曰:「今世詞家,獨吾與子珍、云門耳。」然見人佳作,輒稱嘆不置。嘗曰:「周東鷗人品猥下,至其小詞,《花間》不逮?!褂謴挠嗌阮^見張蘩父大令詞,嘆曰:「世未嘗無作手也?!咕映]p復堂先生,及見復翁評余《東溪草堂樂府》,則又曰:「非解人不為此語?!故澜砸上壬坌囊着恢鋹鄄湃艨?,月旦極公也。 先生填詞始道光庚戌,其少作曰《松下集》,僅存十三首。自己未入都,乙丑還浙,中間羈旅幽憂,兵戈危慄,感時傷逝,永嘆長言,所為樂府,探原《小雅》,把臂三閭,溫、韋以下不中作仆。迨辛未計偕再官農部,自是遂無歸山之日。賀湖煙水,禹廟鶯花,一篇之中,三致意焉。時或結興蘭荃,寓情巾舄,要歸無邪之義,無愆正始之音。洎乎晚年,彌入化境。余少先生十六歲。辛未春為登龍之始,一見若平生歡。及丙子報罷,居先生宅,過夏遂與汝翼、韜夫、仲彝、子珍同受業(yè)焉。先生尤重余。是冬居保陽書局,先生寓書曰:「文章骨肉之契,微吾子無可語者。」每有所作,必錄以見詒。余所得先生詩詞書牘,積一巨簏,燬于庚子之變,為可惜也。 先生詩及駢體文,先有刻本,散文則甲申歲屬余壽平鈔得四十許篇,今已散軼。詞則辛未以前手鈔成帙,自后所作,散見《日記》中。韜夫京卿錄為一冊,先生并手稿授之曰:「吾詞盡于是矣。」先生歿四年,余再入都,韜夫以詞鈔授余,俾付手民,遲至今日始果。此緣因先生視余為黃梅之慧能,蘇門之淮海,遂附拙詞于后,題曰《二家詞鈔》。恨秦越間阻,求子珍詞不可得。吾曩欲刻四家館課,近欲刻三家詞,皆僅得二家而止。若伯熙、廉生、子珍者,并人海虬鸞,神仙官府,遺鱗墜羽,俱足千秋。終當蒐求付梓,以竟吾志,不使幽冥之中負此良友也。 光緒壬寅五月樊增祥敘。
越縵堂詩續(xù)集·由云龍序
會稽李莼客先生詞章考據(jù)之學為清季冠,讀書馀暇,尤工為詩詞,自髫齔迄于老不輟。而其手定刊行者僅《白華絳跗閣初、次集》十卷,自甲辰至甲戌,八百五十首。自乙亥以后所為《杏花香雪齋詩》二集,迄未付梓。歲壬戌,得北京浙江公會景印先生《越縵堂日記》五十一冊,公馀瀏覽,則先生未梓之作悉散見于《日記》中。因順次編錄自乙亥至甲申之詩,都為十卷,以繼《白華絳跗集》之后。于是先生平生所作殆十得八九矣。先生一生備歷艱屯,家國變故一寓之于詩,自謂:「存之足以徵閭里之見聞,鄉(xiāng)邦之文獻,而國是朝局之是非亦或有可考焉?!怪疗涑梁ǖ浼瑩ぴ~淵雅,氣息醇粹,功候湛深,讀者當自得之,固無俟卮語之導揚也。 共和十一年冬,姚安由云龍識于涵翠樓。
杏花香雪齋詩·跋
右《杏花香雪齋詩》八集,合古今體得八百二十八首,莼老后《白華絳柎閣集》而作也。甲寅冬,湘于袁夢白詞丈歐缽羅室獲睹鈔本,寶之,亟借鈔甲乙丙丁戊五集,寄莼老之哲嗣承侯世丈,丐其讎校,馀以它故不竟。乙卯秋,湘在滬輯《大夏叢刊》,錄載不數(shù)十章,《叢刊》以忤項城帝政而殤,深惜不獲以全豹示世。今年春,吾友陳子瘦厓于《越鐸報》有《國學選粹》之輯,索稿于湘,乃出向所鈔者實之。時夢丈已參軍皖省,復馳柬索己庚辛三集。歷時數(shù)月,始克成書,匆促會槧,魯魚亥豕,間不能免。至壬癸二集,搜訪幾遍,卒不可得。殆莼老未曾檢訂?或已散佚與?湘懵昧末學,景企先型,欲附微辭,深虞玷污,然頻挹墨香,益證緣定,不敢自閟,勉綴數(shù)言。莼老有靈,或所笑恕。質諸袁、陳,毋誚唐突則幸矣。丁巳七月,后學張鐘湘天漢謹跋,李徐生翁為之書。
杏花香雪齋詩·識
先族曾祖莼客公博覽強記,經(jīng)史大家。馀事韻語,冠絕當代。昔公之門人王子獻太史為梓《白華絳柎閣詩初集》十卷,為甲辰至甲戌三十年間之作,皆公手自編定。其乙亥以迄癸巳,曰《杏花香雪齋詩二集》,亦十卷,民初時里人張君天漢謀于公之嗣子承侯公,刊于《越鐸日報》之《國學選粹》欄,逐日刊布,別成單行本一種,但僅甲至辛八卷耳,其壬、癸二卷則久湮無聞矣。(由君云龍就日記中乙亥年以降所存詩,著為《越縵堂詩續(xù)集》,由商務印書館出版,以繼《白華絳柎閣》之后。校以張君之刊,則遺落甚多。蓋張君僅印數(shù)部,由君與商務主者俱未曾見,又不知別有詩草存焉。)春初,族祖璧臣公歿,發(fā)遺笥,得此本以歸公家。而承侯族祖早卒,后人昧昧不復知文,輒流落坊肆。夏歸里,以重金訪得之。觀其書跡修整,非尋常鈔胥所能。求鑒于噓塵族祖,識為承侯公手筆,而以民國四年隨日記攜以之平,由樊云門先生校定者。予既幸后卷之出,又獲觀承侯公之楷法與樊先生之校字,發(fā)石渠之秘笈不是過矣。所缺憾者,則公之原草竟佚亡不可得見,而前八卷之鈔本又于前年轉輾入杭人王君之手,乃不勝其悵悵耳。但即以此賡續(xù)張君之刊,俾成完璧,亦無憾矣。雖然,典我敝裘,易此遺跡,再欲謀梓,何可希冀?嗟乎!以白屋為名山,固公之幸而不幸;荒齋有遺編,亦寒而不寒也。已抱殘守缺,以待梓者。 二十四年九月,李濟鏘謹識。
越縵堂詩話·序
清季詩家以吾越李莼客先生為冠?!栋兹A絳柎閣集》,近百年來無與輩者。去冬,北京浙江公會景印《越縵堂日記》手稿成,都五十一冊。余因舉記中論詩之語,編錄為三卷,不特先生宗旨即此可見,誠細籀之,其于詩學豈曰小補?亦藝苑之寶書矣。惜同治癸亥以前十四冊,光緒己丑以后八冊,(蔡元培氏撰《印行日記緣起》同治癸亥,「同治」誤「咸豐」;光緒己丑,「己丑」誤「戊子」。癸亥為同治二年,先生三十五歲。己丑為光緒十五年,先生六十一歲。)緣事未付印,詩話之編仍未得全耳??脊?jié)刊先生日記者,以《紹興公報》社為最蚤,清宣統(tǒng)庚戌冬也。次《古學匯刊》,次《文藝雜志》,次《文藝叢書》,卷帙皆無多,或才數(shù)葉,然有為景印本所無者。蓋皆自未印稿本中出。今檢錄之,得如干條,別為「卷下之下」云。 共和十年四月望,晨起啜茗已,謹識。后學諸暨蔣瑞藻。(錄入:顧青翎)
維基
李慈銘(1830年—1895年),初名模,字式侯,字伯「?」為「愛」之古字。,號客,因讀書于越縵堂,稱越縵先生,又自號越縵老人,清末詩人。浙江省紹興府會稽縣(今紹興)人,五十二歲始中進士,因性情清高狂放,官止于御史。自幼好學,“為文沉博絕麗,詩尤工,自成一家”,嗜書成癖,“于書無所不窺”,承乾嘉漢學之馀緒,治經(jīng)學、史學,蔚然可觀。光緒六年(1881年)進士。同年五月,授戶部郎中,光緒十六年,官至山西道監(jiān)察御史,文廷式指責李慈銘當御史時,多明哲保身,對李鴻章這等大人物“不敢置一詞”,“觀其日記,是非亦多顛倒”。周祖培曾說他“能讀書而不能做官”。李慈銘曾與表妹珠嬰私訂終身。但十四歲時祖母病重,為了沖喜延壽,家人強迫他娶大他五歲的表姐馬淑人為妻,不料祖母仍在大婚當日過世,至此對表姊耿耿于懷,夫妻感情不睦?;楹鬅o子,為傳宗接代,先后納了三名小妾,但都未能有后,因此常流連于風月場所,據(jù)說因為常到妓院可看盡天下美女,與當時名伶朱霞芬、梅蕙仙、傅芷秋、時琴香等都交往甚密,還記在日記里?!赌鹾;ā分械睦罴兛?,便是以李慈銘為原型的。李慈銘過慣官場糜爛的生活,又“戌削善病”,光緒二十年(1894年),中日甲午戰(zhàn)爭戰(zhàn)敗,聞訊憂懼,咯血而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