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風
我從燕山望京闕，五陵豪客傷離別。
相逢不飲君奈何，甕潑葡萄色如血。
須臾吸盡三百壺，西陵之日驅金烏。
眼中誰是高陽徒，醉來忽見醉人圖。
圖中之人誰最醉，美而崟者眥如淚。
翻身跳浪招且號，夜半山精引群魅。
東隅之叟頹不禁，擁壚鼻作蒼蠅吟。
夢中舒拳賭六博，猶呼一擲千黃金。
蹲者陰崖仗餒虎，走者風舠蕩小櫓。
何人仰面獅作吼，何人歌咽水升戽。
何人露頂發(fā)不梳，咄誰持酒澆其顱。
何人掉臂揮大斗，一瀝沾唇苦于茶。
謾道真珠兼琥珀，翠屏錦縟聲喀喀。
流涎殘沫迸地走，珊瑚鋪滿金吾宅。
眾中飲者誰最多，裒衣之客傾江河。
恰如廉頗老善飯，眼看醉者皆么么。
么么累累何足較，或鼓或泣或大嘯。
玉山自在誰能推，欲上青天挽雙曜。
劉伶畢卓俱塵埃，幕天席地安在哉？
今宵不聞婦人語，明日看花我復來。
窮秋作寒候，風雨復見侵。
歲晏臥空谷，何當遲知音。
門有車馬客，果獲心所欽。
為煮山中石，置酒相酌斟。
別來曾幾時，白發(fā)俱盈簪。
轉盼各有述，感愴故不任。
所希戰(zhàn)勝顏，四座沾德馨。
眉宇挺芝秀，方瞳碧以深。
欲扣軒轅訣，邈矣空同陰。
海上集霞氣，登樓洽沖襟。
仙源詎云遠，偃息此中林。
盈盈一水間，毋為嘆商參。
茲樓匪往覯②，冉冉驚代移③。
黃鶴戀舊渚④，飛甍復參差⑤。
余亦縻尺組⑥，歷稔欣來斯⑦。
山川曠疇昔⑧，超忽紆襟期⑨。
于時及春霽，澄景麗以披⑩。
英僚集時彥⑾，芳宴挹華滋⑿。
行杯展悁勤⒀，振轡枉追隨⒁。
轉睇多因宿⒂，慰情在新知。
迢迢漢陽郭⒃，隔岸紛旌麾⒄。
云水入夕陰，遲我以驅馳。
眷焉蒙惠盼⒅，扳賞未云疲⒆。
班馬方蕭蕭⒇，沆漭臨路岐21。
猥忝旬宣寄22，空藉歲月私。
悠悠逐物役23，未遑詢煢嫠24。
【校注】
（1）郢城：今湖北江陵，明代為荊州府治。三司：明代以各省的都指揮使司、布政使司、按察使司，合稱三司。三司分掌軍事、民政、刑法等職。
（2）匪：同“非”。覯：通“構”。
（3）冉冉：喻歲月緩緩流逝。代移：黃鶴樓歷代屢毀屢建，無復舊觀，故有此二句。
（4）舊堵：猶舊址。
（5）飛甍：高樓的飛脊。鮑照《詠史》：“飛甍各鱗次。”此句意同。原作“飛薨”，誤。
（6）縻尺組：意謂為官職所羈絆。尺組，尺指尺板，亦稱笏，官員朝見時所執(zhí)；組指佩印的絲帶。
（7）歷稔：歷年。謂居官有年。
（8）疇昔：往昔，指古代。
（9）超忽：精神昂揚。皮日休《太湖桃花塢》：“窮深到茲塢，逸興轉超忽。”紆：當為“紓”字之誤，舒展之意。襟期：情懷。
（10）披：即披離，草木枝葉散亂之貌?！斗窖浴ち罚骸芭?，散也?！?（11）時彥：當代名流。
（12）挹：取。華滋：盛開的花。《古詩十九首》之八：“庭中有奇樹，綠葉發(fā)華滋?！贝颂幰嘀妇企圬S盛。
（13）悁勤：離別的憂思。悁、勤皆有憂思之義。
（14）振轡句：謂臨別振轡，賓主依依不舍。
（15）轉睇：顧盼留連。宿：指舊友。
（16）漢陽：今湖北省武漢市漢陽區(qū)，在黃鶴樓西，隔江相對。
（17）旌麾：旌旗儀仗，古代朝廷大員出巡，以為前導。
（18）眷焉：留連回顧?！盾髯印ゅ蹲罚骸熬煅深欀?，潸焉出涕?！?br />
高樓撥愁愁未空，黃鶴大別森巃嵷②。
悠悠岐路竟何適③，落落清尊誰復同④？
鸚鵡草深連渚碧，黿鼉日射翻波紅⑤。
坐說先朝供奉事⑥，披襟江漢生雄風⑦。
【校注】
（1）同年：謂同年登第。白伯倫：其人不詳，伯倫乃字。光祿：官名。明代沿置光祿寺，掌膳食之事。伯倫，當為其屬官。
（2）大別：大別山。巃嵷：樹木叢集貌。杜甫《乾元中寓居同谷縣作歌》之七：“南有龍兮在山湫，古木巃嵷兮枝相樛?！?（3）適：往。
（4）落落：孤獨，寂寞。左思《詠史》詩：“落落窮巷士，抱影守空廬?！?清尊：尊同樽，酒樽。
（5）黿鼉：黿，大鱉；鼉，揚子鱷。《國語·晉語九》：“黿鼉魚鱉，莫不能化，唯人不能。”
（6）先朝：當指正德朝。正德十四年（1519），武宗南巡，至江南一帶，沿途供奉，所費不貲。
（7）披襟句：宋玉《風賦》：“有風颯然而至，王乃披襟而當之曰：‘快哉此風！寡人所與庶人共者邪？’宋玉對曰：‘此大王之風耳。庶人安得共之？……清清泠泠，愈病析酲，發(fā)明耳目，寧體便人，此所謂大王之雄風也。’”
此詩為作者任職湖廣，登樓感舊而作。起句好，登樓、感舊二者兼及；繼以感懷，歧路何適，清樽誰同，流露出失意頹喪之情。后半首寫景雄渾壯闊，觀之使人胸際豁朗，一掃愁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