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風(fēng)
（嘉定張烈婦，嫁汪生之子。汪之母與群惡少亂，烈婦恥之。姑怒，謀令一人強(qiáng)亂烈婦，烈婦不從，殺之。余友歸熙甫高其節(jié)行，紀(jì)其事，請余作詩。）
抱璧置泥涂，皎然質(zhì)不泯。
菖蒲九節(jié)花，雖死常流芬。
十三學(xué)裁衣，十六誦詩書。
十七婦道成，十八為君妻。
君家本富貴，家累千金資。
大艑建高檣，商販名四馳。
高門安亭里，公姥相共居。
升堂見公姥，稱婦好容儀。
置酒大設(shè)樂，四座爭喧豗。
黃衫少年子，綠幘侯家奴。
謔浪間調(diào)笑，踞坐氣何粗。
阿姑召新婦："出見勿遲遲。
耳箸瑟瑟環(huán)，頭簪辟寒犀。
步搖九威鳳，跳脫兩文螭。
濃妝勿草草，傅粉更施朱。
貴客握瓊玖，待汝系羅襦。
"新婦口不言，中心自思惟："少長父母側(cè)，不令見男兒。
今在舅姑傍，內(nèi)外豈有殊。
赳赳諸少年，何用見妾為？
"妝成更卻坐，抑首故徘徊。
諸客不自得，恨恨各自歸。
入門不數(shù)月，數(shù)數(shù)見所私。
人語何嘈嘈，朋至何施施。
出入閨闥間，戚施與籧篨。
目成更耳語，無復(fù)避尊卑。
新婦心內(nèi)傷，掩面淚雙垂。
往昔辭家日，母命一從姑。
姑今既若此，稟命將何如。
入室問客子："彼人知阿誰？
何大無禮節(jié)，來共阿姑嬉。
"客子答新婦："通家卿勿疑。
出入有何嫌，卿勿煩言詞。
"中冓不可道，雄狐來綏綏。
阿姑昨入浴，邀客解裙裾。
提湯見并裸，新婦大驚啼。
徒跣走歸家，見母一何悲："父母擇婚時(shí)，胡不惜門楣。
奔奔鶉有偶，疆疆鵲有妃。
關(guān)關(guān)雎翼并，翩翩鳦羽齊。
豈無清白門，棄之道路隅。
少小聽姆訓(xùn)，貞節(jié)自操持。
十三學(xué)裁衣，十六誦詩書。
十七婦道成，十八為人妻。
舉動(dòng)循禮法，許身秦羅敷。
阿姑既失行，賤妾蒙其污。
愿歸供養(yǎng)母，苦辛長不辭。
令勿蕭艾叢，一變蘭與芝。
勿令瓦礫場，得混瑾與瑜。
"阿母見女言，捶胸大悲摧："嫁女為永畢，不意有崎嶇。
且住勿遽去，姑應(yīng)有改圖。
"姑阿見婦去，含怒來致詞："待汝意不薄，早歸勿趑趄。
"一聽汝言語，謝客掩重闈。
勿使他人言，婦姑有參差。
阿女白阿母："我姑意已回。
子?jì)D無令人，阿姑誠善慈。
"穿我嫁時(shí)服，乘我去時(shí)車。
入門謝阿姑："數(shù)月太區(qū)區(qū)。
愿姑永謝客，恩義兩不虧。
"低頭語客子："君當(dāng)謹(jǐn)內(nèi)治。
閉門畜獰犬，慎勿納狂徒。
告翁少飲酒，飲酒恐非宜。
"阿翁聞婦言，沈醉口嗚嗚。
客子聞婦言，對母言囁嚅。
阿姑聞婦言，懊惱與榜笞。
狂子聞婦言，咄咄怒且嗤："吾豈為嫗少，吾豈為嫗姝。
枯楊反生華，艾猳定婁豬。
所為酒食謀，金珠資贈(zèng)遺。
彼雄既昏昏，彼雛亦蚩蚩。
婦也獨(dú)不順，爪爪生怨咨。
況婦誠大佳，玉雪為肌膚。
修眉淡楊柳，纖手瑩柔荑。
皓齒瓠犀粲，笑臉芙蓉披。
頭上玉燕釵，倭鬌綰青絲。
腰間金鳳裙，云霞生履綦。
誠復(fù)與之狎，豈不少且姝。
濁水一同流，姑婦兩不訾。
金多得好婦，此生足歡娛。
彼自謂獨(dú)清，何不汩以泥。
彼自謂獨(dú)醒，何不汩以泥。
"作計(jì)告阿姑："爾婦太癡愚。
須令入我計(jì)，庶不爾瑕疵。
"阿姑即聽許："卿其善為謀。
"謂婦速織帨："吾將遺可兒。
"新婦白阿姑："可兒實(shí)人奴。
妾豈為奴織，慎勿相輕詒。
"阿姑慚且怒，誓言同其污。
令子遠(yuǎn)書獄，留婦守空帷。
登樓飲狂子，接坐共歌呼。
酒酣錯(cuò)履舄，命婦前捧卮。
婦怒不肯應(yīng)，從步去不回。
佻達(dá)定相侮，起攫頭上梳。
新婦泣且詈，還之意脂韋。
梳既污奴手，豈復(fù)可親膚。
寸折擲之地，不復(fù)顧踟躕。
狂子頗自失，阿姑心無涯。
召客與共浴，縱客入中閨。
羅帷忽自開，直犯千金軀。
新婦呼且罵，抗拒力不遺。
舉杵奮擊撞，脫走去莫追。
自傷潔白身，動(dòng)使行露濡。
十三學(xué)裁衣，十六誦詩書。
十七婦道成，十八為人妻。
舉動(dòng)循禮法，許身秦羅敷。
阿姑竟相負(fù)，豈復(fù)用生為！
早得歸黃泉，我身幸無虧。
慟哭自投地，力竭四體墮。
綿綿氣欲絕，冥冥神巳離。
阿姑因作念，此可使人知？
不如滅其口，快意勝?zèng)Q疽。
為食召諸少，縶縛加羈縻。
前行操雙斧，后行袖金椎。
翕霍斧交下，縱擊椎并揮。
婦痛愿即死，不愿更須臾："奴何不剚刃，使我頸不殊！
"可憐金石貞，竟死椎斧馀。
飄風(fēng)東南來，縱火將焚尸。
皇天為反風(fēng)，尸重不可移。
鄰里覺相報(bào)，官府為窮治。
阿姑始自悔，回罵諸屠沽："我家何負(fù)若，陷我于罪羅。
"相攜入囹圄，不得辭刑誅。
縣門大道邊，赫赫烈婦祠。
先是三日前，祠中出靈威。
鼓聲夜闐闐，烈火炎炎飛。
婦死三日后，仿佛廟中趨。
高行合祀典，有司表門閭。
俎豆禮常嚴(yán)，青史名不渝。
垂誡后世人，完名當(dāng)若茲。
玉陽古洞天，名是神仙宅。
因君地始顯，令人思俱逸。
玉岡繞鸞鵠，云莊藝芝術(shù)。
修廊俯大觀，列卦開玄室。
虹橋迥隔凡，蓍臺(tái)靜研《易》。
生明抱弦月，澄觀披云物。
玉虛奠其中，別館竦而翼。
門前萬梅竹，蔥茜麗綿密。
瑯玕群玉山，環(huán)佩藐姑射。
想當(dāng)經(jīng)始時(shí)，頗極位置力。
探妙溯邃初，選勝窮搜剔。
爰建玉清祠，實(shí)表上真跡。
禪棲儼大士，仙寓藹羽客。
岧峣玄真閣，杳眇古佛窟。
招邀緇素流，回移造化德。
疏幽美石露，剪莽珍木出。
導(dǎo)澗龍馬呈，芟林鳳麟集。
青騾張果系，白羖初平叱。
踞獅與馴象，殊狀各異質(zhì)。
巍碣訝天成，承霤雨欲滴。
盤玉擁琳瑯，期仙望踞舄。
宴處超然宇，徙倚瑤臺(tái)側(cè)。
坐對芙蓉城，一一青可摘。
杯浮縹緲峰，太湖翠如拭。
琪樹挺瓊枝，獨(dú)本蘗維十。
幽洞俯靈木，三株原自一。
飛云被綺郁，采藥路詰屈。
豈無涘苓者，欲往迷所適。
巒嶂妙連絡(luò)，草樹相蓊郁。
回巖上盤互，側(cè)錦厓四塞。
中為玉女潭，靈源澄水碧。
陰壑天倒開，蒼蒼疑正色。
月魄墮深谷，寶氣浮瑟瑟。
石梁亙清漢，龍鼻吸金液。
伏流轉(zhuǎn)地中，萬壓爭灌射。
翠微玉一泓，淵凝瑩沈寂。
稍下瀉為湍，瓊樹上蒙冪。
輪囷壽千載，扶疏影百尺。
曲埼可浮觴，廣蔭不見日。
嶼遠(yuǎn)始迤逶，峽束遽奔突。
虬鼉奮相角，奰屃怒方勃。
盤渦車輪轉(zhuǎn)，淜湃雷霆擊。
飛橋沸萬玉，砥柱中流屹。
西行得龍湫，崩厓雷斧劈。
渟渟湛碧琳，峭壁漱金骨。
娟娟凈如染，杳杳深莫測。
懸舟浮空明，俯首度逼仄。
中虛別有天，外視似無域。
井氣上通干，陽光下容隙。
嘗觀蝘蜒游，知有髯羊蟄。
厓顛虛窾存，猶蛻蜿蜒跡。
靈鬐矯玉柱，瑩帶流漦白。
其旁洞掞茜，三折互龂瑽。
恍游君山陽，由唐履其閾。
牖通水犀靈，屋偃龍藏辟。
天碑矗崢嶸，凈槃舒的摐。
穿石倚撐拄，飛瀾回蕩激。
嵌空垂地肺，溢洑交泉脈。
右盤青牛峽，紫氣紛可挹。
朝日照金晶，巖下光奕奕。
仰捫瑰寶羅，奇怪不可識。
方坻環(huán)玉流，圓折數(shù)珠瓅。
赴壑急于奔，緣厓亂如織。
鐘竇聲始洪，喤喤音孔翕。
回陽勢忽旋，怒涌歸潮入。
安行孰為達(dá)，逆卷竟誰扼。
磯頭止青鳥，如欲對以臆。
玄津示吐咽，一氣妙呼吸。
吾因灌輸理，悟彼蒼生術(shù)。
眷茲靈異境，信與塵凡隔。
歷世甗勝絕，一發(fā)邁古昔。
蓬萊豈在遠(yuǎn)，桃源邇可即。
我來竭幽興，游覽盡微賾。
森奇目屢奪，惝恍神如失。
初來即忘歸，欲去更遐歷。
君本謫仙人，名猶在綠籍。
帝命主茲山，功成有申錫。
吾聞白玉京，官府足眾職。
不如且住世，逍遙領(lǐng)泉石。
愿攜金光草，長共爾游息。
嘗聞樂府牡丹芳春來，一城人若狂。
我今日日被花惱，毋乃花淫如洛陽。
吳中三月花如綺，百品千名斗奇靡。
名園往往平泉莊，禪宮處處西明寺。
我今曳杖登武丘，昌公精舍花枝柔。
動(dòng)如迎笑靜若醉，頰白腮紅名玉樓。
此花初移得春淺，六寸圓開天女面。
對花一飲三百杯，醉里題詩寫花片。
沈家白花涅不緇，三花相亞玉交枝。
何郎膩粉拭香汗，虢國新妝淡掃眉。
主人開筵浮大白，為花傳神贈(zèng)賓客。
輕綃颯颯欲飄香，琪樹盈盈轉(zhuǎn)生色。
酣酒為言興未已，邀看石佛千頭紫。
衣色相鮮繡佛前，天芬似入祇林里。
初來一朵如傾杯，坐久數(shù)花相次開。
花神好客向客笑，不用臨風(fēng)羯鼓催。
三日看花花轉(zhuǎn)靚，未似潘園稱最盛。
中庭一樹丈五高，碧瓦雕檐錦叢映。
西齋亦是玉樓春，數(shù)之二百花色勻。
壽安紅與細(xì)葉紫，更有異種夸東鄰。
越羅蜀錦看不足，艷裹明妝貯金屋。
身如游蜂繞花戲，月明還向花房宿。
也知天意自憐人，但令到處花枝新。
況逢晴景與佳侶，狂吟爛醉今經(jīng)旬。
人生歡樂能幾許，百病千愁更風(fēng)雨。
安得年年似此游，作歌且紀(jì)千花譜。
女媧補(bǔ)天馀碨壘，積之厚地藏精靈。
五色久甗真宰怒，地莫敢愛開雷霆。
光通覆盂徹深杳，竇啟寶櫝窺晶熒。
入門下視氣莫測，但見島嶼浮滄溟。
既登香臺(tái)景始合，恍若象緯羅天庭。
仰看懸乳詭萬狀，金膏水碧瑯玕青。
云垂霞起各璀璨，珊瑚玉樹何亭亭。
四垂峭壁下空洞，曲房便室盤瓏玲。
中間萬石儼離立，高下向背殊其形。
有如靈山散花會(huì)，五百大眾來傳經(jīng)。
又如天吳斗海若，四目九首紛猙獰。
嵯峨上矗涌寶剎，迤靡旁轉(zhuǎn)舒連屏。
巍冠正弁侍天闕，芙蓉菡萏排寒汀。
遠(yuǎn)看紺綠似涂堊，細(xì)視刻鏤疑模型。
固應(yīng)造化幻狡獪，自是元?dú)獬蹉鼫s。
更聞石狀在深黑，仙田丹灶居沈冥。
乃知仙客煉五石，故遣神功開六丁。
采時(shí)靈液尚流地，至今馀乳能延齡。
褰衣即欲進(jìn)危磴，弱足猶阻探幽扃。
劃然長嘯且歸去，他年來草新宮銘。
闔閭城西佳山水，況復(fù)秋清風(fēng)日美。
百斛游船穩(wěn)于屋，錦帆瑤席空明里。
黃山西轉(zhuǎn)古橫塘，五塢云深盤上方。
飛橋連跨石湖口，螭影相銜明鏡旁。
夕陽把酒郊臺(tái)上，峰色湖光回相向。
表里河山憶伯圖，逶迤巒嶺開行障。
白云裊裊紫薇村，湖光蕩薄入瑤樽。
夕霏掩隱梵王閣，松徑行穿山寺門。
山僧不歸鐘磬隔，桐竹虛堂翠光射。
疏影低搖醽醁寒，玉人笑倚瑯玕碧。
可憐落日情依依，空林棲鳥催人歸。
蘭舟不解惜清夜，坐待圓景升宵暉。
胡床醉劇金鰲背，徙倚憑欄酒頻酹。
薄云灝氣互吐吞，坐看東天尚蒙昧。
須臾光射靈虛宮，玉盤飛出滄海東。
金波奕奕掣千電，彩云皎皎騰雙虹。
時(shí)時(shí)清漢微氛度，隱隱冰輪馳薄霧。
掩抑徘徊未全露，靳取清光照歸路。
畫鹢翩翩凌廣寒，俯看碧浪躍銀丸。
百花洲邊花色晝，花中樓閣明朱欄。
此時(shí)杯行何足數(shù)，歌聲遏云酒如雨。
庾公長嘯興不淺，阮籍沈酣狂欲舞。
莫愁露濕紫綺裘，月光常隨青翰舟。
君不見胥門抉目郊臺(tái)圯，何不清霄秉燭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