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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風(fēng)
步兵逢人哭，士龍見人笑。
二子在一堂，忻忻有同調(diào)。
大道皆近情，奇禍由自召。
哭亦未免癡，笑亦未免傲。
君子秉正大，懔懔修言貌。
自吾走南國，于水見洞庭，于山七十二峰見岳衡。
所思更在山水外，欲得瑰奇礧砢之士與之共平生。
少年結(jié)交徒意氣，酒散不知誰姓名。
毛生褐衣海上至，突兀疑是岳之精。
往者見其詩，使我夢想不得寧。
今晨敲門詞硁硁，見詩果不如見人。
高秋九月雨風(fēng)鳴，江濤亂拍長沙城。
感時懷古一長嘯，裂石崩云三服膺。
我疑君挾瀟湘氣，忽然而來有如秋濤萬里行，忽然而止有如一瀉寒潮青。
不知胸中波瀾幾萬頃，飛落紙上浩汗終難平。
即論作人亦是古直者，笑語落落宛若詩懷清。
吁嗟大雅忽不作，壇坫久矣無光晶。
欲從眾蕪擢孤穎，雖我有志力未能。
愛君元氣滿懷抱，愿以此事歸性情。
不見饑凰挹沆瀣，引吭不食求其朋。
魏默深云：「忽然而來」數(shù)句似是作者自道語。
有田數(shù)畝河西渡，有屋最近先人墓。
十年拋卻山中云，卻向長沙賃屋住。
長沙富兒屋作田，大屋月租一萬錢。
窮官無錢住不得，入門屢遭屋主逼。
有時拍案怒且嗔，驚我燕雛出復(fù)匿。
主人索錢不足怪，其如旅人甚矣憊。
兩月還君一月租，三年累我千金債。
吁嗟乎，賃屋艱于買屋居，私逋逼迫如公逋。
信知窮客不可作，何不歸去料理田中廬。
吁嗟乎，世間寒士貧無屋，每逢風(fēng)雨凍折足。
今我賃屋有屋居，日受逼迫猶為福。
默深云：結(jié)四語亦世人所謂「退一步想」也，然非有懷抱能安命者卻不解道。
世人無衣?？嗪?，我衣兼得謀饔飧。
世人有衣惟恐敝，我衣不得充篋笥。
前年典狐裘，使我忍凍如盤鳩。
去年典羅葛，使我觸熱猶披褐。
典時容易取時難，未冬先愁雨雪寒。
典時新鮮取時舊，幾番出入腰領(lǐng)縐。
衣多錢亦多，吾身雖敝腹易皤。
衣少錢亦少，區(qū)區(qū)能供幾日飽。
將裘贖葛情可憐，將葛贖裘不值錢。
母錢隔歲能生子，人不贖衣衣老矣。
昨日有客千里來，甕頭無酒廚無米。
阿母喚兒勿徘徊，猶可一醉頭上釵。
默深云：二首香山手筆，「衣老矣」句妙，妙。
乾風(fēng)吹人夜不睡，晨興見日汗流背。
賢哉少公無俗心，載榼招邀江上寺。
寺門開對洞庭湖，疏牖四辟風(fēng)來徐。
我欲借取洞庭水，一半作雨蘇禾枯。
一半化為酒入壺，解衣痛飲煩苛除。
雨來雨來萬人躍，雨猶未來聲先作。
砉然墮地雷電俱，天影湖光怒相搏。
遠村冥冥盡化煙，回頭不見臨江郭。
歡聲雨聲兩莫分，至是始信天心仁。
先時豈惜一滴水，非旱不顯神功神。
須臾雨止江澄碧，天半濕云紛委積。
東湖老龍抱云歸，掉尾猶作跳珠白。
主人勸客重舉杯，兩岸相對青山開。
濯足江頭不歸去，待取片月淩波來。
董小槎云：「我欲」四句奇氣奇趣。
蘭雪云：「雨來」二句接法佳。
默深云：「歡聲」四句頓挫，出之遺山妙境?！笘|湖」二句警逸。
蘭雪云：「雨來」二句接法佳。
默深云：「歡聲」四句頓挫，出之遺山妙境?！笘|湖」二句警逸。
長日避暑如避逋，煩襟苦與塵囂俱。
忽然坐我三山隅，涼風(fēng)蕭蕭飄衣裾。
不知是山是畫，但見墨痕濃淡朝云鋪。
遠峰一重一掩，欲雨不雨青模糊。
平岡一環(huán)一抱，似煙非煙綠回紆。
上有千樹萬樹，陰陰夾路槐與榆。
下有十家五家，鱗鱗比屋樵與漁。
東湖水流入西湖，遠聽有聲近卻無。
循山而南田一區(qū)，清遠頗與他山殊。
就中似有草覆廬，彼何人哉形容癯。
沐浴云氣棲空虛，手中不知讀何書。
紅葉滿林霜欲枯，耽幽守寂外若愚。
我欲從之問皇初，但恐俗障難驅(qū)除。
不然清泉白石我舊居，有田不歸胡為乎。
默深云：「遠峰」四韻清折乃爾，令人讀之如展畫，幾忘其為詩也。「遠聽」句妙?！甘种小咕涿?。
有酒不飲空徘徊，明月笑我非仙才。
眼前洞庭八百頃，水色況如新潑醅。
野航恰受三兩客，槳櫓以外皆樽罍。
初更放棹不覺遠，卻望斷郭橫云隈。
舟行忽到星斗上，水底別有青天開。
須臾素魄出晃漾，冰蟾倒浸雪一堆。
君扁二山露沐首，樓閣盡化為瓊瑰。
我時捉取水底月，盈盈貯向玻璃杯。
左徒苦未知酒趣，湖君夫人安在哉。
巴陵漁父頗解事，禁寒永夜相追陪。
憶我南游甫十歲，波濤百涉心如孩。
年來風(fēng)塵益潦倒，失意屢遭俗子咍。
惟有東湖湖上月，曾照我去照我來。
一年難得是今夜，放飲那顧寒更催。
醉臥不知風(fēng)露冷，清光還載滿船回。
默深云：「舟行」二句奇逸?！赴土辍苟錆O父多情耶？「惟有」二句明月多情耶？
胭脂山上藏詩塢，一半種花半種樹，半是詩人下榻處。
入門見竹不見山，落葉時露斜陽殷，老屋卻在山中間。
疏林缺處開朱牖，一人低頭筆在手，知是哦詩劍峰叟。
復(fù)有一人行碧苔，貪看遠山立徘徊，是我曳杖尋詩來。
黃公作圖翠欲滴，公亦三年塢中客，胸有煙云非筆墨。
世間何處無青山，草木不靈花不仙，勝地還要詩人傳。
左揖鳳凰右招鶴，秋月秋風(fēng)勸華酌，七百年來無此樂。
主人愛客輕黃金，客更愛才無古今，后世有人知此心。
蘭雪云：章法、句法，神理、音節(jié)，無一不佳，此等詩自然可與古人爭衡。彼以劍拔弩張為雄者，皆客氣耳。
凡人胸中有物者，定知落筆高天下。
君畫淋漓法自然，直寫灑落胸中天。
貴人百索不脫稿，寒士欣然為傾倒。
昨朝浮我大洞庭，天光四浸君山青。
高歌古月不墮水，紙外隱有蛟龍聽。
一官落拓武昌縣，終日江光供素絹。
吁嗟乎，畫山不償公私逋，畫水不救田地枯。
君筆可訴真宰泣，何不拜獻流民圖。
默深云：「貴人」二句傳神語，「高歌」二句警絕。
蘭雪云：末四句，詩人性情固應(yīng)如是。
蘭雪云：末四句，詩人性情固應(yīng)如是。
河南一片荒荒土，滿眼流離風(fēng)又雨。
年荒父母竟無恩，賣盡田園賣兒女。
可憐父與母，淚落心內(nèi)苦。
豈不戀所生，留汝難活汝。
往年生兒如得田，今年生兒不值錢。
賣女可得青蚨千，賣兒不足供一餐。
大車小車牛馬走，兒啼呼父女呼母。
役夫努目刀在手，百口吞聲面色朽。
此時父母死更生，食盡還增骨肉情。
月黑風(fēng)寒新鬼哭，饑魂一路喚兒聲。
默深云：末四句苦語，令人不忍多讀，比「天陰雨濕聲啾啾」倍覺悽愴。
汝南人瘦萬狗肥，前有餓者狗后隨，忽然墮落溝中泥。
狗來食人嚙人衣，頃刻血肉無留遺，殘魂化作風(fēng)與灰。
狗飽狗去搖尾嬉，馀者尚充鴉鵲饑。
我行見之心骨悲，徒有惻愴無能為。
大官北來何光輝，清道翼以雙繡旗。
從者飛語里卒知，為我亟去道旁尸，毋使不祥觸公威。
默深云：末二句慘絕。
怪底春光二月好，踏青千里無青草。
草根當(dāng)作麥糧餐，草色都如人面槁。
家家婦女驅(qū)出門，手皸腳軟聲暗吞。
樂歲歡歌芣苢子，兇年苦斸苣蒿根。
畢竟天心仁愛汝，枯田尚有萌芽吐。
誰云小草是虛生，功在饑荒非小補。
夕陽歸去一肩挑，飽食居然腹不枵。
此時長吏方沈醉，可惜不曾知此味。
蘭雪云：末二句冷語刺骨。
救荒古有良有司，今者逃荒官不知。
一路嗷嗷男挈女，分分避荒如避虎。
餓腹況兼行路苦，清晨沖風(fēng)夜戴雨。
祗知四方口可糊，誰料饑荒無處無。
官府捉人牛馬驅(qū)，慎莫乞食門前呼。
家鄉(xiāng)臘前見三白，且可歸來食新麥。
默深云：「官府」二句可憫。又云：四詩香山樂府之遺。
一雨生夏寒，空齋結(jié)遙想。
搴帷風(fēng)在門，中有履聲響。
聞名心已移，覿面氣先昶。
縱談百世人，物外得奇賞。
相對如深山，靜極生意廣。
須臾雨亦止，乾坤助清朗。
詩人滿天下，古風(fēng)日衰頹。
一墮溫飽中，安能拔奇才。
君身有仙骨，懷抱冰雪胎。
示我秋懷詩，其志良可哀。
身世萬行淚，寄托酒一杯。
冥冥天際鴻，斥鴳夫何猜。
詩龕老學(xué)士，妙筆今無比。
呼噏天下才，氣若大海水。
一官老無聊，赍志忽已死。
遺詩高于山，擔(dān)負將在子。
此事如托孤，安可避怨毀。
寸心營千秋，何以對知己（時方選梧門學(xué)士遺詩。）。
默深云：「此事」二句未經(jīng)人道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