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風(fēng)
金飆颯颯聲凄楚，日暮溪邊急砧杵。
菱湖道上少人行，浣紗知是誰家女。
我立溪頭悵夕暉，兩岸寒蘆白鷺飛。
漁家燈火如星燦，底事紅妝尚未歸。
依稀似聽清言吐，夫婿天涯行役苦。
征雁南回杳信音，望斷秋波淚如雨。
臨行珍重問歸期，曾訂重陽賞菊時。
艱難盼到登高節(jié)，依舊黃花瘦一枝。
男兒薄倖尋常事，姑老家貧誰養(yǎng)志。
天寒早起易綿衣，應(yīng)看阿娘針線跡。
出門未久便忘家，陌上慵看歸緩花。
亂頭粗服無修飾，典盡金釵只自嗟。
瘠田數(shù)畝無收獲，惡吏催租如虎怒。
咆哮墮突勢難攖，吞聲任割機(jī)頭布。
忍饑紡織無休暇，軋軋機(jī)聲至深夜。
辛勤不輟待郎歸，而今翻悔東風(fēng)嫁。
低徊嗚咽不成聲，零露沾衣淚更傾。
姍姍徐向柴門去，溪水蒼涼月不明。
民國十七年山東慘案發(fā)生，日寇猖獗，張宗昌敗走。
齊州人民哀哀哭，嗚咽無從訴冤曲。
歷城烽火燭天紅，濟(jì)水春波因不綠。
憶昔軍署如宮苑，苑中花卉傾城色。
淡抹濃妝媚一人，通宵更侍將軍側(cè)。
轅門槍械利弓箭，校場鐵騎任羈勒。
荷槍策馬逐飛鴻，一彈恰中凌云翼。
美人星散將軍逃，既倒狂瀾挽不得。
島夷猖獗齊地空，薦食幾時得休息？
外交使者洞胸臆，抉眸劓鼻悲何極。
三齊義士少田橫，不掃欃槍甘敗北！
薄命朱顏總儉妝，蓬門爭識綺羅香。
平時阿母教炊爨，午季諸姑共采桑。
忽聞村社來師旅，征取工兵到閨女。
底事軍書日夜催，爺娘相顧淚如雨。
女兒親老無兄弟，欲倩旁人真不易。
檢點(diǎn)行裝只敝衣，風(fēng)霜凜冽稀棉被。
黎明里正已到門，只說寒窯在遠(yuǎn)村。
男丁伐木女燒炭，作工直到月黃昏。
明堂山上多煙霧，回望家鄉(xiāng)隔云樹。
身寒不得衣輕棉，腹饑惟有餐山芋。
栗樹千斤裝一窯，手執(zhí)叉鉗日夜勞。
忙時那避風(fēng)和雨，爭取工分奪錦標(biāo)。
同行堪憫張家嫂，伊有孤兒在襁褓。
丈夫前歲去從軍，家有慈親已衰老。
兒依祖母哭要娘，白衣黃口淚沾裳。
我聞此語心如搗，亦拋紅淚向斜陽。
斜陽欲下天將暮，指揮催炭急星火。
一窯要炭產(chǎn)千斤，如少一斤要賠補(bǔ)。
賠補(bǔ)不得將被囚，滿身不覺汗?jié){流。
官家有女貪酣睡，日高三丈臥紅樓。
茅棚夜冷渾難寐，不識雙親知也未。
欲倩鱗鴻寄音信，爭奈工頭若魑魅。
強(qiáng)取家書翻復(fù)看，不許一字說艱難。
兒家辛苦何人惜，山谷繁花任自殘。
花殘?zhí)焐镶琶髟?，幾度團(tuán)圞歸不得。
夜永衾寒向火紅，天昏眼倦悲云黑。
稻禾棲畝無人收，嬰兒在室乏娘求。
裝炭固須勞織女，駕車尤復(fù)累牽牛。
燒炭延期到冬節(jié)，萬座洪爐煉鋼鐵。
鐵運(yùn)鄰邦換器機(jī)，詎知都是工人血！
山中女兒重添愁，千人躍進(jìn)爭上游。
家有老親望兒返，何時馬角烏白頭。
我有荊妻亦在數(shù)，檢查身體力不夠。
糇糧已裹欣放歸，兒女嬉嬉告親友。
只有鄰家薄命姑，仍在山中作火夫。
風(fēng)霜飽試朱顏老，誰識鮫人淚濺珠！
一九四三年，廣西軍駐店前鎮(zhèn)。余執(zhí)鐸店前中學(xué)，寫成初稿。今乃重加刪改，錄以贈友。
紅滿丹巖綠滿林，司空山好有清陰。
暮春三月多游女，爭采芳蘭佩素襟。
忽傳街后屯師旅，旗上高風(fēng)飄白虎。
不聞爺娘喚女聲，只聽軍營擂金鼓。
提心躡足各還家，驚煞東鄰姊妹花。
若非金谷明珠美，定是瑤臺萼綠華。
程門有女多嬌色，不獨(dú)傾城更傾國。
深閨待字比吳娃，貴戚王孫求不得。
門前碧水暖橫塘，半綻蓮花作艷妝。
美人拂曉來塘側(cè)，雅愛芙蓉帶露香。
塘邊恰是行人路，兵士頻過屢延佇。
驚鴻顧影轉(zhuǎn)倉皇，隔河猶悵將軍樹。
將軍原籍居粵西，帳下健兒仗虎威。
中有副官尤好色，常向紅樓展笑眉。
樓中彼美如西子，日暮開窗望塘水。
塘內(nèi)荷花樓內(nèi)人，綠鬢朱顏艷桃李。
副官凝目動相思，暗遣良媒納聘儀。
女家父母難推卻，只對嬌娃雙淚垂。
女兒俯首思奇計(jì)，聞道將軍嘗懼內(nèi)。
暗把珠花獻(xiàn)寵姬，托伊婉向?qū)④娬f。
“彼女業(yè)經(jīng)許比鄰，爭能退卻締新姻？
副官家有舊鴛侶，棄舊憐新誤兩人”。
將軍平素護(hù)毛羽，只是搖頭笑不語：“副官今已遠(yuǎn)離家，多娶一姬未為負(fù)”。
侍姬聞之淚盈腮，將頭撲在將軍懷：“君家諸叔為民父，何忍欺凌到裙釵！
真如強(qiáng)取民家女，我即回鄉(xiāng)事阿母。
任伊控訴到公堂，連汝聲名亦受黦”。
將軍至此心方痛，急喚副官休妄動。
速將聘禮取回營，免登報(bào)紙惹民哄。
程氏一家皆平安，如花美眷不懼官。
從茲虎帳傳金柝，佳人仍倚紅闌干。
于時我在鄉(xiāng)中校，聞此不禁掀髯笑。
世間多少勇丈夫，不及蛾眉烈襟抱。
司空郁郁故山青，何獨(dú)鐘靈在女英？
寄言當(dāng)代橫戈士，休把軍符嚇美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