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詞
繡簾挑起,驀然裹,現(xiàn)出人間秀色。
意氣飛揚,真?zhèn)€是,三國周郎赤壁。
威武英姿,儒將氣度,玉樹臨風立。
雉尾直豎,群雄驚破魂魄。
金鈴串串笑聲,高歌如鶴唳,玉碎帛裂。
葉氏佳兒,獨占了,紅毯鳳簫錦瑟。
《叫關(guān)》悲壯處,杜鵑啼血。
梨園家世,風流一代稱絕。
注:當今小生挑班者惟葉盛蘭。葉天生一副好容貌,天生一條好嗓子,神逸俊秀,英姿颯爽。乃富連成創(chuàng)始人葉春善第四子,一代名伶程繼先高足。青出于藍,文武兼工,昆亂不擋。雉尾生最擅長,《群英會》、《呂布與貂蟬》、《羅成》冠絕當世,有《活周瑜》之稱。京劇小生一行人材凋零,盛蘭之后,恐不復(fù)再見周郎雄姿!
往事傷心透。
道那時,華燈淚眼,輕抒舞袖。
雨橫風狂經(jīng)幾度,花落烏衣巷口。
休提起風塵相救。
原是自由天上鳥,況故鄉(xiāng)春色召歌手。
從此去,不回首。
秦淮風景今非舊。
正相迎,皖江麗妹,黃梅嬌柳。
載譽浦江歸來日,升起藝壇星斗。
好一片前程錦繡。
祝愿名花開盛世,感春恩飲盡杯中酒。
花不謝,人長久。
注:黃梅戲轟動上海,嚴鳳英初露鋒芒,一顆新星升起。返安徽途經(jīng)南京,留演數(shù)場。劇團住夫子廟貢院街戲曲改進會內(nèi)。余往訪,嚴外出未歸。方出門,見一三輪車駛來,眼前頓時一亮,跳下一女郎,綺年玉貌,花明雪艷。此初遇時情景。嚴聽慧過人,性直爽。幾番交談,話及身世,曾淪落秦淮,歌樓賣唱,名花遭劫。今重返黃梅戲舞臺,一曲《打豬草》,唱紅大江南北。 一九五三年春。
花容玉貌嬌無限,燕語鶯聲。
舞步輕盈,恰似嫦娥離月宮。
銜杯半臥風流態(tài),醉眼微惺。
百媚俱生,極盡楊妃寂寞情。
管弦聲里,齊爭看,一代江南伶杰。
月下雄姿,真像是,興漢蕭何相國。
健步生風,激情奔放,須白飄如雪。
高歌慷慨,頓教云破石裂。
歌舞四十年來,只余留幾個,尋常人物。
小吏衰翁,苦難中,灑盡滿腔熱血。
總帶蒼涼,詼諧談笑里,令人贊絕。
十年一劍,千磨方顯真色。
注:田漢詩中稱周信芳為“江南伶杰”。周繼承并發(fā)展京劇藝術(shù),創(chuàng)“麒派”,編演新戲,銳意創(chuàng)新,是一位京劇改革家。周表演重真實,不受程式束縛,善于刻畫人物,感情充沛,動作洗煉,身段優(yōu)美,節(jié)奏感強烈,具有時代精神。塑造諸多藝術(shù)形象,如宋士杰、蕭何、宋江、徐策、張元秀、張廣才、鄒應(yīng)龍,無不性格鮮明,栩栩如生。周任華東戲曲研究院院長,雖六十高齡,仍經(jīng)常演出。華東戲曲會演中,在新戲《秦香蓮》中飾王延齡,精彩表演,使全劇增色。 一九五四年秋。
金山腳下驚濤起,滾滾長江。
旌旆飄揚,桴鼓舟頭看女娘。
英姿不減當年勇,馬上紅妝。
飛舞銀槍,虎躍龍騰擊電光。
兩個姑娘十七八,提籃下地拾棉花。
田翁插科逗嬌娃。
一曲俚歌傾滿座,寶琴妙唱齊爭夸,花開淮北藝人家。
注:泗州戲與柳琴戲為同一劇種,初稱周姑子,后名拉魂腔。分南路北路,唱腔各有變化,泗州戲拉腔較長,花腔較多。今春在徐州為柳琴戲?qū)憚”荆暨x演員時聞李寶琴之名,人在安徽,難以借調(diào),無緣一見。會演中,看李寶琴《拾棉花》,嬌小俏麗,雙目流光溢彩,歌舞時如彩蝶穿飛,滿臺生風。唱尤佳,可以俏、花、野三字概括,每一拉腔,滿場掌聲,真拉魂腔也。 一九五四秋。
綠云蓬亂殿前立,是假如真。
欲笑還顰,春意艷詞帶血痕。
瘋癡怒罵皆成美,情表于音。
恨發(fā)于心,玉潔冰清一化身。
仙霓社散,昆伶淪落,江湖奔走。
古柳夕陽,漁歌野唱,那堪回首。
嘆潯陽江畔,琵琶彈斷無人聽,凄涼透。
風景江南非舊,正相逢落花時候。
書生意氣,知音自許,登樓喚酒。
十載飄零,千秋絕藝,一時生丑。
待明朝,長空照亮,藝壇星斗。
注:國風演出期間,適友人黃宗江在寧,與余每場必看,流連醉賞,以知音自許。座談會后,同邀傳瑛、傳淞,宴于大三元酒家。菜上,傳淞以箸指盤中對蝦道:“久已不嘗格種大蝦哉!”二傳皆善飲,傾杯暢談,話昆曲衰亡,仙霓社散班,江湖淪落,不勝唏噓!宗江舉杯預(yù)言:昆劇興盛指日可待,二傳絕藝必將轟動劇場。一年后,果如宗江所料,《十五貫》轟動京華,二傳名滿海內(nèi)。一九五五年春。
經(jīng)狂風,一番吹打,激起少年壯志。
水鄉(xiāng)冰封,茅窗人靜,寒夜披衣起。
揮凍筆,寫佳劇,神思敏捷豪情溢。
雞啼,看文章滿紙,雪霜滿地。
幽會佳期,記那宵,襲人花氣。
向耳邊,多少山盟海誓。
頃刻便成虛。
自別后,常相憶,江南江北人千里。
換取,不需千金,只需萬字。
注:六月六日后湖定情,此后一月間,與蘭在熱戀中。不意風暴驟起,厄運降臨,從反胡風引出肅反運動,殃及無辜。余與黃清江、王染野相交往,戲稱“金陵三少年”,竟遭禍,誣為“反革命小集團”,隔離十日,審查數(shù)月,恩威兼施。蘭雖未變心,迫于壓力,忍痛與余斷絕。歲末,罪名難定,去興化農(nóng)村鍛煉。是冬奇寒,水鄉(xiāng)冰封,大雪不止。住農(nóng)舍,忍萬苦,筆耕不輟,以期赦還。 一九五五年冬。
江南俞五,逢盛世,開鏡重涂粉墨。
香島歸來,花甲過,依舊英姿秀絕。
一曲高歌,長空鶴唳,頓覺笛聲裂。
自然瀟灑,書生名士本色。
且看馬嵬坡前,帝王腸斷處,幾番悲哭。
夢里春情,一時間,神護花眠柳宿。
最是風流,謫仙李學士,淋漓醉筆。
聲名又振,弦歌重起吳越。
注:京昆藝術(shù)大師俞振飛,生于昆曲世家,父粟廬先生為度曲名家,著有《粟廬曲譜》。俞六歲從父習曲,后師沈錫卿、沈月泉,又拜京劇小生泰斗程繼先門下。兼唱京昆,長期與梅蘭芳、程硯秋合作。俞天賦嗓音,天生秀色,擅長書畫,能詩詞,以書卷氣著稱。雖年過花甲,顏未老,鬢尚青,粉墨登場,依然豐姿秀絕,英俊神逸。不久前從香港歸來,參加蘇州昆劇會演,演出《驚變·埋玉》、《琴挑》、《跪池》、《太白醉寫》等戲。俞為昆壇領(lǐng)袖,諸傳配合,猶如眾星捧月。
名列班頭,又曾是尚門高足。
歌臺上,一聲長嘯,身軀八尺。
英武雄威驚虎膽,景陽崗上巍然立。
聽男兒慷慨發(fā)悲歌,動魂魄。
穩(wěn)健處,真似鐵。
飛騰起,如電擊。
嘆風塵淪落,竟無人識。
不讓李伶夸絕藝,還同蓋五爭聲色。
正昆曲重新興盛時,東山出。
注:北昆著名武生侯永奎,乃一代武生宗匠尚和玉大弟子,昆亂不擋。侯身高魁梧,濃眉虎目,嗓音洪亮,有當年楊小樓之氣概。侯與白云生、馬祥麟等北昆名家來蘇州,參加昆劇會演,演出《打虎》、《夜奔》,使觀者大震,內(nèi)行嘆服。武松一角,武生中李盛斌以《打虎》冠絕一時,余曾看李演出,遜侯多矣。蓋叫天有“江南活武松”之美稱,與侯相較,各有所長,各具特色。侯表演凝重厚賓,動作洗練準確,返樸歸真,無一花巧浮夸處。一九五六年秋。
纖纖嬌軟,記漫撥朱弦,心事傾訴。
翠葉深藏,不勝春寒,暗將香蕊半吐。
楊妃新剝荔枝蜜,待看取紅酥滴露。
想那時月榭輕攜,最是銷魂無數(shù)。
落日胡沙萬里,正琵琶馬上,幾番回顧。
去國哀愁,兒女離情,淚灑重臺歸路。
齒盟切切留痕血,似點點梅花開處。
舞袖揚,千種風流,都在柔柔玉素。
注:漢劇名伶陳伯華,色藝雙絕,聲甲天下,一曲《宇宙鋒》,譽滿華夏。東下金陵,演于人民大會堂,余得以一睹風采。陳歌、舞、體態(tài)無一不美,手尤美,為藝壇稱道。詩詞中常用纖手、素手、玉指、柔指,皆不足以形容陳之手。陳善于以手傳情,多姿多態(tài)。新戲《二度梅》,最后別離一場,急行幾步,將梅良玉拉住,在梅手上狠咬一口,真驚心動魄!古有嚙臂之盟,此為咬手之誓。一九五六年。
斜風細雨,芳草天涯春已去。
一色水天,瀟灑江湖泊戲船。
蛙鳴兩岸,田里蒔秧人一片。
綠樹漁村,幾縷炊煙暮色昏。
注:梅雨時節(jié),蘭在金壇演出。余至,當夜與謝鳴去一酒館,大雨不止,喝數(shù)斤黃酒,大醉。在金壇三日。隨劇團乘船赴溧陽,途中與演員閑話,體驗江湖生活。正值江南插秧季節(jié),細雨濛濛,至溧陽已近黃昏,岸邊漁火點點。一九五七年夏。
世事真難測。
記當時,名花盛會,滿園春色。
耿耿忠心歌盛世,遵命才揮詞筆。
誰料到風狂雨急。
一曲《打更》波驟起,更文章成罪難分說。
懸如發(fā),身名裂。
暗中還為故人惜。
雖曾經(jīng),當場反目,交情斷絕。
求取功名心太切,得意一時狂熱。
竟落得妻離子別。
公案一椿今了結(jié),負耕鋤且作田園客。
路漫漫,心猶怯。
注:“鳴放”時,正值省戲曲會演,余之新戲《狀元打更》受到某些人攻擊,引起一場爭論。余不服,與曾憲洛等三人合寫《江蘇戲曲工作矛盾何在》一文,批評教條主義、宗派主義。曾甚狂傲,與余意見相左,文章發(fā)表前,余聲明退出,與曾也斷交。此后余去蘇南,已離開名利是非之地。未幾,“反右”開始,曾等三人均定為右派。余因聲明退出,綱開一面,幸未戴帽。余在省文聯(lián)創(chuàng)作組,運動結(jié)束后,下放無錫農(nóng)村勞動,去做新農(nóng)民。
窗外風和雪。
向爐邊,輕攜素手,暗尋羅帕。
剪指燈前心欲裂,淚染青衫盡濕。
最苦是人生離別。
帳底今宵衾被暖,料明朝孤枕共殘月。
秦淮水,亦嗚咽。
后湖初系同心結(jié)。
這些年,幾番風雨,幾多磨折。
只望終身常廝守,苦恨離情重疊。
此一去歸期難說。
歲月艱難憂患里,愿兩情永好如金石。
多保重,莫悲切。
注:詩文招禍,浮名誤人?!胺从摇苯Y(jié)束后,余遭流逐,將去無錫農(nóng)村種田,當一農(nóng)民。自與蘭結(jié)婚,風風雨雨,離多聚少,今又將久別,歸期難卜。幾日來準備行裝,同游棲霞,兩心俱苦,難以言表。明晨離家,小酌餞別,舉杯哽咽,不知杯中為酒為淚也!此時窗外正漫天飛雪,鐘響十二,已是一九五七年十二月七日凌晨。一九五七年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