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風
人皆不愿死，而我獨愿死。
高臥碧山上，唇舌不到耳。
顧念人世間，何樂可當此。
所以長愿死，每以飴薺視。
悠悠彼蒼天，愛憎還易施。
奪國之才臣，殞民之廉吏。
獨遺至愚者，踽踽白眼里。
尋思不能曉，問天此何意。
平生相得樂，已是夢幻事。
君乎好歸去，吾亦從逝矣。
神圣吾王德無疆，施惠布恩開四門。
彬彬冠蓋總時髦，出入金華奉至尊。
國風沖瀜邁三五，萬姓咸仰垂華服。
男耕女桑不相失，齊紈魯縞車連軸。
康衢既有擊壤歌，不聞離宮三十六。
一自妖星照玉除，白烏夜啄黃金屋。
遙遙行幸向何許，杳杳西湖錦帆開。
江都自古保障地，披榛伐草開宮臺。
誰將古月為國羞，任他邊庭千騎來。
晴川既非我圣有，失軍亡將嗟幾回。
腥塵澒洞王室昏，虜騎奔馳鬧如市。
時危不見蟻子援，舊義誰能杖劍起。
龍洲一路最沖斥，勢如長鯨吞八水。
關西列郡盡邱墟，荊杞生連三百里。
嗚呼國事尚忍言，故都荒涼棄磬鐘。
況復世子巡南陲，路出湖陽千萬重。
忘身誰效張許忠，盡瘁詎逐南陽龍。
紛紛只欲利其身，不思曩日君恩盛。
吁嗟爾等亦何心，忍與犬羊為比鄰。
爭將和議總唯唯，虜使竟作王家賓。
群臣戴頭只賣國，圣心虛佇恩遇親。
金胡本是類禽獸，詭計兇謀難可度。
資之以糧藉以兵，車載馬馱迷西路。
此真養(yǎng)虎自遺患，瘠我空使兇奴肥。
邊土風塵幾日清，胡雛倔強猶未歸。
何況年前艱苦甚，國無所儲民無衣。
失所流人久未還，幾多旄邱歌式微。
民是天民天不恤，哀我億兆終何依。
廟堂成算真兒戲，自圣自是多是非。
只令宵旰蹙八彩，詎能鷹擊梟鸞分。
當今雖有濟世才，失路何得成奇勛。
乃知宗社值顛倒，武非其武文非文。
楚用二十五老翁，漢置三十六將軍。
如何叔季棄此道，忍恥忘讎心未改。
方今士卒亦厭亂，卻嘆廉頗今不在。
向時騰踏北闕者，食君之祿終何為。
況我多年抱壯志，閉門下帷人豈知。
大道如天獨不出，恥與輕薄爭豪奢。
世人笑我謂我愚，何異明月委泥沙。
空將書劍老風塵，感時郁郁悲瓠瓜。
由來麟角世所寶，煎膠續(xù)弦奇自見。
逢劉必似隴上翁，遇文將同清渭人。
為君擊胡若剪草，萬里風云攄壯氣。
歸來自可取封侯，肯似老秉猶作尉。
豐功偉績紀竹帛，擬使聲名傳后來。
此志濩落恐不成，幾恨攀龍乏良媒。
三冬書史果何用，十年不調空邅回。
邇來眼暗甚杜老，幾歲未見妖氛開。
不耐忠憤作短歌，傍人莫哂樗櫟材。
前有毒蛇后猛虎，險阻艱難一身備。
蘆花岸上竹籬邊，間道危蹤望門至。
煩君為我聽我言，莫怪慇勤贈簪珥。
懷中婉孌此孩兒，主人知是誰家稚。
傷心往事痛至骨，欲訴中情已酸鼻。
兒是花家一塊肉，妾是花家舊女侍。
花公大節(jié)子必聞，不須區(qū)區(qū)陳一二。
花公內子亦烈女，玉雪貞心古無比。
聞公之死自裁時，顧我諄諄因下淚。
將軍已矣我又死，孑彼遺孩有誰視。
將軍忠烈爾須念，保此曲為將軍地。
其言哀楚不忍聞，天地茫茫心似刺。
夫能死國婦死夫，萬古綱常一家萃。
丁寧遺囑不可負，竊負逃來期盡瘁。
干戈塞路箭滿眼，虎噬鯨吞無處避。
間關今日幸到此，生道分明天指示。
看君隱居是長者，一見知君急難志。
君須留養(yǎng)此無告，莫令忠臣無后嗣。
曾聞楚江濟伍員，自古漁家多好意。
尋常赤子亦可憐，況此爺娘俱死義。
豐盈犀角異凡兒，善護千金戒造次。
憑君若得保此子，嬰杵存孤我無愧。
聊將薄物表心素，玉瑱金釵持作贄。
他時有意更尋來，憔悴形容且暗記。
哀辭道罷出門去，落日蒼茫江水駛。
江上名樓號黃鶴，鶴去樓空今幾秋。
江花灼灼解傷心，江草萋萋工喚愁。
登臨此日倍黯然，故人別我歸楊州。
海內詞客亦無數(shù)，起鳳騰蛟君獨優(yōu)。
平生我亦不羈人，幾年同為詩酒游。
黃昏一誤美人期，百年身世俱悠悠。
君從灞岸信蹇驢，我向天津眠酒樓。
人生離合自有數(shù)，此地相逢曾不謀。
名區(qū)勝賞愜幽期，十二危欄環(huán)碧流。
攜君日日水云鄉(xiāng)，自擬同銷王粲憂。
如何掉頭不肯住，片帆今歸淮海陬。
深追山水子長游，豈學莼鱸張翰舟。
昂昂曾似海外鶴，泛泛今隨波上鷗。
青山無限水無際，欸乃聲中雙櫓柔。
飄然今日舍我去，幾時萍水還青眸。
因風須寄錦繡篇，慰我離居愁思稠。
晴川漠漠漢陽樹，落日亭亭鸚鵡洲。
孤帆影入極浦遠，望君催上珊瑚鉤。
危不能持顛不扶，微臣罪合膏齊釜。
鴻毛一擲亦不難，有意尋來乾凈土。
真州使君爾何事，袖出丹青邀我睹。
此非留心畫圖時，感君深意開阿睹。
皓首持節(jié)者誰子，云是中郎漢蘇武。
此子平生抱奇節(jié)，目擊令人毛發(fā)豎。
殊方羈縶十九年，炳炳丹心懸舊主。
冰天雪窖視華屋，不怕千金涂草莽。
云鴻萬里賴傳書，澤羝多年終不乳。
如葵向日水向東，金石堅貞吾肺腑。
衛(wèi)律休誇多馬畜，李陵莫說空辛苦。
生三事一即天理，臣子惟知死君父。
如是之謂大丈夫，好手當年誠有取。
今吾心跡暗相符，對坐疑有精靈聚。
知君示此豈偶然，勉我欲作擎天柱。
即今時事已無為，大江以南皆豺虎。
男兒一死貴明白，君臣大義無今古。
自古無限蹈義者，豈愿姓名流寰宇。
早晚君我并命后，卻怕形容歸畫譜。
青山邐迤畫屏開，山下潺湲溪水流。
山中亦自有離別，與君溪上來夷猶。
思君卻尋送君處，異日吾行瀕水頭。
乾坤何處著吾曹，散人生涯云水區(qū)。
晴川一帶繞茅屋，玉流珠瀉清而幽。
青莎白石好妝點，造物有意供吾游。
塵埃寧許一點到，物色每向三春優(yōu)。
披裘愛垂子陵釣，泛花恐引漁郎舟。
君攜我處我隨君，竹杖芒鞋春復秋。
那知今日與君別，卻是清溪溪水陬。
相思不見若為情，訪此庶可寬離愁。
車行縱逐逝水遠，馬跡應從沙岸留。
風蒲弄處想別袖，祖席開邊尋酒籌。
他時芳草夕陽路，定知孤筇溪上投。
離魂不必黯然消，世間萬事皆悠悠。
春天花鳥自無恙，伴侶欲向山中求。
人間不是久留處，愿君早早回行辀。
君如遲滯必笑君，有此波間雙白鷗。
有人昂然東向坐，凜凜雄風掀九區(qū)。
傍邊一人北向坐，狀貌自與常人殊。
又有向南向西者，氣象皆非小丈夫。
拔劍起舞者誰子，擁盾裂眥何人乎。
手持玉玦頻送目，此似有意潛窺覦。
掛向高堂素壁上，傍人謂是鴻門圖。
我乃尋之子長書，其人與跡皆相符。
龍騰虎躍勢雖壯，以吾見之同為愚。
伊昔狂秦獨夫耳，破之直如摧朽株。
乃敢矜誇是籍力，沐猴可笑無廉隅。
直壯曲老理則然，又宜一戎行天誅。
胡為信聽子方說，局束來為轅下駒。
楚固未得齊亦失，往事只合系葫蘆。
從來天下是何物，一指譬喻誠非誣。
如何以力或以智，八年睥睨爭馳驅。
干戈糜爛毒民物，至今回首憐無辜。
興亡已歸貊一邱，往跡還入丹青模。
若使巢由觀此圖，定應唾鄙同孤雛。
請君卷此置篋中，為我寫出高陽徒。
欲從范公借玉斗，相對大酌歌嗚嗚。
有車有車誰制作，制度不見軒轅書。
巾箱輪輻去外飾，一竅中通椎鑿馀。
巍然卓立野田中，能使清波滿溝渠。
此物中原雖有之，在于吾東曾闕如。
去歲青邱旱既甚，萬姓遑遑同涸魚。
田疇龜坼火云爍，八路佇看民食虛。
吾王素抱澤物心，大責未暇行滕廬。
神謀默運按圖中，妙制仍傳宣賜初。
臣民爭賀圣人作，不日歡聲動村閭。
飛流暗逐轆轤轉，處處阡陌傾川潴。
離離禾黍勃然興，瑞慶方來災害除。
油然沛然復誰待，斗覺民物涵春噓。
蘇枯不復借桔槔，較功亦可先犁鋤。
豈但黎元免阻饑，九重已教深憂紓。
三推半租古或有，創(chuàng)物如今誰有諸。
吾邦從此屢豐年，美哉斯車奇可居。
胼胝夏禹豈足稱，八載江河徒鑿疏。
豈若吾王一舉手，坐使甘澍沾菑畬。
憂民既切慮民深，是有袞衣是有譽。
嗚呼至德神功也如此，佇見門無游龍馬與流水車。
攝皇帝作真皇帝，未亡人為新室母。
今來佳節(jié)古所用，今日山河非漢有。
人生自多感舊情，強對宮娥聊把酒。
龍樓一自失衣時，政柄皆歸皇太后。
惟將國事仗肺腑，不悟奸謀欺寡婦。
宮中椒酒逞兇圖，壇上金縢祈代某。
謙恭素作釣人餌，太半朝紳牛馬走。
威權下移鼠變虎，逆道違天看亦丑。
區(qū)區(qū)反袂已無及，謾向庭前投璽綬。
回看域中竟誰家，俛仰乾坤顏獨厚。
漸臺樂聲不忍聞，篹食堂前悲吒久。
無端歲月苦推遷，舊節(jié)尋來亡國后。
王靈已改世事變，此日還為人得否。
愁邊留得一老身，可惜玆辰難可負。
開來樽酒仿舊事，酌彼金觥傳左右。
樽前官屬尚黑貂，席上珠襦今白首。
相看不禁感慨來，一涕無從揮在手。
長歌哀甚痛哭哀，此酒終知非取趣。
空教巨孽起蕭墻，厲階當年誰執(zhí)咎。
炎精不待禍水滅，履霜堅冰婆自取。
何人椽筆頌沙麓，揚子遺文堪覆瓿。
惟憐悽愴婦女心，戀戀深情到衰朽。
南陽佳氣不及睹，惜乎天慳數(shù)年壽。
秦兵益圍邯鄲急，慷慨何人思解斗。
先生高節(jié)蹈海耳，客將游辭牛后陋。
偷來虎符辦奇功，信陵高名垂宇宙。
風聲一傾四海士，智略素出三君右。
西鄰此時勢最張，六國翻為蠶葉鏤。
翩翩公子智一昏，誤納馮亭仍致寇。
相如喻瑟亦無及，間金終使廉頗走。
威聲既振武安瓦，嚇言傍絕諸侯救。
孤城一發(fā)勢蒼黃，網(wǎng)中之鳥圍中獸。
從來唇齒貴相保，況復鄰好兼婚媾。
君王已堅兩端計，萬口終難回一首。
雄圖密與鬼神謀，玉麟翻從宮昵透。
金椎揮處宿將斃，十萬雄兵隨入彀。
紛紛蜂蟻折箠笞，趙氏山河還似舊。
單車行李竟何如，抑強扶顛功實茂。
奇謀始釣抱關口，大計終憑朱亥袖。
知人得士有如此，自古賢能真罕覯。
區(qū)區(qū)前路負矢人，半世逢迎何所就。
當年若得展良籌，泰華終南為我囿。
如何讒舌巧乘釁，坐使雄心終不售。
悠悠興滅不須問，一杯聊為監(jiān)門侑。
和之一字誤大計，岳公歸自朱仙鎮(zhèn)。
藩籬自撤虎豹場，姑息翻尋香火信。
將軍無復用武地，賜馬今朝流涕進。
時危曾決死綏志，分外甄拔超行陣。
從玆薦被不世寵，授我非但將軍印。
真龍牽出十二廄，霧鬣風蹄飛鳥迅。
幽燕千里視咫尺，一鞭長驅期執(zhí)訊。
微功尚未效橫草，臣罪誠宜鐘鼓釁。
如今廟算在金繒，塞垣何日歌虞殯。
窗間虛掛雪色衣，匣里空斂蓮花刃。
深讎未報志未伸，吾戴吾頭還可憖。
團花戰(zhàn)袍亦羞見，況此天閑曾賜駿。
奇功終負一心成，可憐天骨空神俊。
西湖從此放浪身，孟浩驢兒聊可趁。
乘黃不可辱泥涂，奉獻天門臣敢吝。
仍思域中是誰家，犬羊天地皆煙燼。
神州陸沈不須論，五國孤城天外峻。
兇奴本無百年運，天意從來終助順。
皇恩倘復許驅馳，蹴踏燕山期一瞬。
客從南溟來許下，示我團團手中扇。
上有詩聯(lián)誰所作，一握明珠奇自現(xiàn)。
此是吾兄舊手跡，見此宛見吾兄面。
煩君莫怪狗尾續(xù)，少弟深懷聊自遣。
看君文采自奇士，竹箭精金胡敢擅。
吾兄昔貶海南日，趙德深荷韓公眷。
題君便面獎君才，謂吾將登宗匠選。
須君大闡許足成，勖君深情尤可見。
今君果隨計吏貢，佇奮文鋒鏖白戰(zhàn)。
吾兄已作地中人，慟矣如今人事變。
君雖一躍上龍門，更誰鋪張題舊卷。
人間踽踽獨此身，池草原鳥情宛轉。
那知寶唾落海外，卻隨侯芭來入眄。
生前佳什死后賞，此事吾知天與便。
吾兄短律吾可續(xù)，強吟荒詞尋筆硯。
驚人句法孰能當，燕石慚聯(lián)昆玉片。
當年詩語豈偶然，不托從來須有面。
吾兄平日少許與，以此知君天下彥。
君須莫孤此老見，折桂早入蓬萊院。
秋來且莫棄篋笥，看取吾家兄弟戀。
江上幽居休沐來，熟路遙將沙岸通。
清泉白石眼忽開，正似羈禽初出籠。
塵心凈盡野興發(fā)，短篇聊復投元戎。
誅茅曾結數(shù)間屋，散人生涯云水中。
江村蕭灑事事幽，百年襟期三尺桐。
殊方還喜故人來，故人嘉政今文翁。
將身來作入幕賓，跡阻郊居藤桂叢。
鷦鷯雖得一枝安，不堪朱紱纏微躬。
晨扉暮角困趨走，有時回首心忡忡。
深恩幸許暫休息，客衣來拂西江風。
臨江茅屋尚無恙，橘竹依舊裝西東。
投鞭喜攜候門兒，入室還憐樽不空。
園翁溪友總尋來，日夕超然談笑同。
人生如此自可樂，豈合青袍長在公。
乾坤何處著此身，杜陵歸路旌旗紅。
蕭條數(shù)椽得我所，一江魚鳥甘長終。
疏慵寧復辱珠履，幕府今日多材雄。
寒螀碧草自有愛，愿公深燭吾心衷。
此間懷抱說難盡，只自再拜呈詩筒。
嬌娥一自鎖侯門，路人難結黃昏期。
靈犀無賴一點通，弱水茫茫青鳥遲。
那知詩句入眄夕，相公開閤歸蛾眉。
天香國色昔相見，蕩子花情難自持。
芳心傳得隔窗琴，月下仍成云雨私。
多時獨點掌中春，愿作鴛鴦游綠池。
天生麗質豈自棄，好花旋向朱門移。
緗簾珠箔隔幾重，畫堂深深難再窺。
蕭郎翻作道路人，悵望朝暮空躕踟。
垂楊陌上忽相逢，百五東風三月時。
香車暫住玉勒傍，為題詩聯(lián)遺所思。
深情輸入廿八字，字字皆是相思辭。
何人暗泄此消息，拙句訴與吾公知。
深仁默忖賤子心，一夕放還芙蓉姿。
鸞分鳳析且?guī)啄?，不謂新緣媒一詩。
珠還璧返片言間，藥物無待茅山奇。
尋香蜂蝶自得意，笑啼俱難憐女兒。
風流義氣孰似公，好事將來傳誦之。
如吾嬴得薄倖名，回首朱門還忸怩。
埋玉青山恨已深，停駿古驛人為誰。
宿昔雖無一面契，逢迎宛對先生儀。
問答丁寧既有以，依然往事今追思。
馬卿曾當題柱日，吾公掌選秋圍時。
不才還蒙藻鑒許，逢時早占青云期。
杖屨追游幾年所，衷情每感平生知。
存沒人間一嗚呼，馀生獨荷皇恩私。
此日南行驛亭路，何人恍是當年姿。
中郎去后典刑存，向來清儀生死疑。
開襟宛爾似昔日，入眼依俙同我?guī)煛?div class="saszruc" id='poem_sentence_9_1446805_comment'>
還將哀抱一相問，卻訝風流馀白眉。
慇勤懷抱伯仲間，文雅風儀驚在玆。
千樹西州一掬淚，六年今日雙交頤。
龍門那得客又登，荊樹花殘君亦悲。
樽前寂寞長者風，夢里凄涼青草詩。
悲懷正是爾我同，語盡那堪分路岐。
存亡世事近千載，誰料夫君今過斯。
他時若記此日逢，驛草官柳名河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