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風
聞名我為童，奉手公既老。
初尋文字契，繼共政術討。
維公用世才，致身頗亦早。
議郎重京國，省治舊鄉(xiāng)保。
區(qū)畫雖未終，極知不草草。
幾時成袖手，坐閱狂瀾倒。
中興定何年，首丘夢長杳。
鯫生實頹廢，動與世相拗。
切齒棄微官，積恨公獨曉。
悲公復自念，默默肺腸攪。
公詩本馀事，亦自辟蹊徑。
句奇字必險，切戒落凡近。
時論偶異同，或以晦為病。
真龍固難識，要是不馴性。
前年持稿本，命我為評定。
我詩但能淺，那得窺公圣。
操觚真率爾，瞽說藉求正。
如何附剞劂，俾眾作笑柄。
公名當不朽，驥尾吾所幸。
寸心判千古，忍淚入哀詠。
庚辰客渝州，初誦君行卷。
當時絕嘆異，頗恨未識面。
藏心十年所，入海始一見。
高齋坐談藝，娓娓對忘倦。
君詩盛才調，吐屬擅雄艷。
向來軍中作，排奡力彌健。
富春江上宰，托興轉幽茜。
今年登臺省，清秩紫薇掾。
官閒翻內熱，政有蒼生念。
朗吟寄孤憤，瀏亮比秋雁。
更期造平澹，體貌稍一變。
觀堂作詞話，境界重不隔。
海藏答樊山，自悔辟清切。
近時號作者，下筆成滅裂。
緣情多附會，寫景常泛設。
呻吟本無病，尋摭到瑣屑。
自欺以欺人，伎倆一何拙。
我觀漁叔作，庶幾寡此失。
相題極矜慎，命意甚精刻。
甘苦宜自知，不用費言說。
我詩豈云好，困學確有得。
平生成惕軒，一笑真莫逆。
花能傷客心，花亦銷英氣。
責花以延年，遐想蘊奇致。
人生患有身，矧值亂離世。
俗緣牽仕宦，結習困文字。
俸錢艱一飽，虛負流亡愧。
祈死儻未遑，耄期奚足貴。
君家鬼長吉，險語振頹敝。
華年倏磨滅，去作玉樓記。
其詩果不朽，光怪塞天地。
夭壽誠靡常，心力端可恃。
休嗔擬不倫，我言故非戲。
仲文敦厚人，忠心出肝膈。
以詩為性命，萬卷恣漁獵。
西瀛昔隨槎，浪游詫奇絕。
歸來仍蹭蹬，譯署典賓客。
郎潛非所嗟，憂國見頭白。
及瓜復轉外，平調未云陟。
尼羅河上城，聞是古王國。
炎荒戒行李，秋暑尚如熾。
留詩堅督和，念此使心惻。
時危士夫賤，僚底盡腰折。
何曾倡優(yōu)畜，本亦吝賜帛。
如君通雅材，久合擁旄節(jié)。
浮沉猶佐貳，世事那可說。
我昔聞君名，早自焄涪室。
勞生坐參商，渡海始相識。
人亡時勢異，感舊唯太息。
君心存坦蕩，接物最平易。
我心銳毷氉，憤世流褊激。
道術久不明，要為天下裂。
君欲還唐虞，我欲師夷狄。
君詩多健舉，我詩太蕭瑟。
君詩擅陶寫，我詩動悽咽。
懷抱迥不同，氣味愈親切。
絡繹來篇章，殷勤招酒食。
四年如一日，緣會匪易得。
那堪憂患馀，遽與君為別。
我今困塵網，愛恨遞煎迫。
癡念不可移，祈死意已決。
送君一分手，便恐成永訣。
君能為北江，慚我非仲則。
精搖致羸疾，心死厭徵逐。
幾年罷登高，自竄意良毒。
多情陳夫子，念我在羈梏。
嘉招作重九，傳語始相屬。
重違長者命，強縱秋郊目。
芝山巖下路，來往成爛熟。
園林雖稍儉，位置差不俗。
夾道兩行樹，擁麓數(shù)掾屋。
蘭亭以新名，異種競妍馥。
落成有碑記，字細頗難讀。
是邦多君子，待客宜殊篤。
登盤感糕餌，佐酒備魚肉。
甘蔗消內熱，綴襟刈叢菊。
轟飲驚若雷，苦吟聞斷續(xù)。
我心寔煩憂，逃席避拘束。
高士期不來，延佇空踖踧。
車輿亦細事，乃限先生躅。
不見馳道傍，紈绔騁華轂。
矧茲舊游地，撫景易棖觸。
噴泉池畔草，未改向來綠。
當時藉草人，溫潤比瓊玉。
賞心一彈指，萬罰罹慘酷。
斜陽送歸影，馀悽仍滿腹。
為學貴得師，遠游重覘國。
士生多難際，有志未容忒。
理濤綜核才，涉世矢芳潔。
龍韜奉筆硯，陳力久在列。
軍儲量出入，庫存按豐嗇。
維勤不言勞，安用公赫赫。
吁嗟時劇變，禹甸付流賊。
海壖薪膽地，萬事等藍蓽。
哀兵六十萬，供億力頻竭。
泱泱美利堅，唇齒念始切。
噬臍未助我，亦自匡前失。
客卿備顧問，豈彼監(jiān)軍職。
強忍事乃濟，矧借他山石。
爰咨爾多士，就彼從講習。
一流皆妙選，咸不忝名實。
如君萬里器，乘風亦良得。
俶裝數(shù)謂我，要有詩錄別。
我詩本頹唐，孱隘慚筆力。
雕蟲童子事，那壯君行色。
期君以虛受，盡取彼長策。
歸來展鉅猷，急補金甌缺。
曹公滿五十，文舉適過二。
作書論孝章，情辭極肫摯。
知交感零落，念彼天下士。
燕臺收駿骨，借箸寓深意。
匡國要得賢，不僅嚶求義。
至今千載下，反覆有馀喟。
古人那浪引，序齒聊取譬。
平生羅將軍，與我金石契。
雁行敢弟畜，忝長才二歲。
聞名渡江前，識面海已沸。
智君利盤錯，隨地見才智。
軍書帷幄參，騰飽佐籌計。
令典恤國殤，崇報禮無替。
向來聞感泣，幾下孀孤淚。
當官雖懋績，惜高靳其志。
豈宜雞口位，久費牛刀試。
世無孔北海，誰復知劉備。
君能齊得喪，蹭蹬愈恬退。
友朋為性命，書卷足滋味。
身臞道自豐，心廣物難滯。
即今知命年，玉貌一何睟。
故應胸次高，未被俗緣累。
嗟予實毷躁，坐廢甘自棄。
貧賤安足論，正有憂傷事。
沉哀常閔默，積感貿在肺。
群兒紛指目，嗔怪雜疑忮。
君不我瑕疵，轉以溫情慰。
多姿多彩語，飾我但叢愧。
行徑不必同，意氣通乃貴。
人生徇知己，本不藉文字。
因君初度吉，賦詩當陳觶。
桑田宜可待，留君得久視。
陳鑾花園八百桂，佳話流傳遍童稚。
故家喬木閱興亡，異代蕭條感人事。
我游已是池臺廢，欽賜猶存義公字。
公孫文采厲風骨，澹泊窮居足明志。
聚族依然見敦睦，列屋曾玄廿馀輩。
就中漸云真人豪，行徑非常特瑰異。
弱冠談兵負奇氣，天下澄清期攬轡。
馳驅隴蜀十許年，待看追風騁騏驥。
忽然按劍意不樂，解甲歸來事文藝。
叩渠以故絕不應，詭答漫云時所棄。
寧知胸次久郁勃，政爾無言饒憤懟。
二毛已見始畢昏，貞順人誇得良配。
多時拂逆成毷氉，喜怒尋常失倫次。
閨房旦夕生風波，愛玩未終加忿詈。
向來薄命摧紅顏，暴疾三更竟早逝。
夫妻可哀為貧賤，猛省顛狂兼痛悔。
直須追殉到重泉，一死酬冤決何避。
寒塘半畝明如鏡，冷月詩魂一時碎。
遺稿三卷迫千首，細楷精鈔極刻意。
瓣香獨下涪翁拜，硬語盤空擅雄肆。
故應形滅神不亡，安用皮囊寄人世。
我嘗發(fā)愿任剞劂，塵務紛紜姑暫置。
一朝寇警催流竄，棄擲俄教委烽燧。
好詩可怪偏不傳，身后猶為天所忌。
死生一諾義無負，顧我蹉跎寔叢愧。
朅來電瞥十五載，四海干戈尚如沸。
艱難亡命奔行在，自賊中來嗟況瘁。
平生最有程成契，劫后重逢滋嘆喟。
滄?；厥孜洳牵络澬墓材苡?。
左旗黃土坡前路，想象荊榛雜腥穢。
天荒地變此一時，一姓園林安足計。
斯人早死豈非福，埋骨吾曹恐無地。
相看慘默勿復言，檐角秋霪瀉殘淚。
槐根蟻夢鼾南柯，觸緒伶俜忍事多。
兩戒河山揮玉斧，一家金石擬銅駝。
銅駝不是宮門物，玉照夫人之所畜。
二丙年間印五枚，最早朱文篆蒼竹。
其時王郎居北平，刻成寄與保定人。
心儀老岳摹雄筆，音近藏珠葉小名。
盧溝一夕兵塵起，黷武蝦夷橫無比。
好男投筆奮馳驅，靜女辭家決流徙。
廬陵道上翰堂傍，戎幕居然辟洞房。
烽火鴛鴦才是伴，泥涂蛩蚷總成雙。
羽書盾墨耽馀暇，讀杜銘心忽矜詫。
摘取明隋字細君，夜光照乘真無價。
九重方略集髦英，專閫旌麾急遠征。
我赴戎機沖緬瘴，君留漆室看湘云。
新婚別即從軍樂，誓掃倭奴光海岳。
地濕虺蝗雜虎狼，林深魑魅奔獠獦。
南荒萬死竟生還，蟣虱潛滋甲胄間。
片石告君能事在，柳州山是玉門關。
麻鞋入蜀同羈旅，上將名園供賃廡。
世人鹵莽道艱難，飽死侏儒臣朔苦。
稻粱謀助感賢妻，抱牘從公退委蛇。
自押小章甘小吏，未因牛角泣牛衣。
八年始見天驕戢，涕淚衣裳收薊北。
豈不懷歸畏簡書，五羊大府仍賓客。
東山舊樓胡賈居，地幽境勝饒清愉。
便截云根精畫鐵，卻煩玉手替鈔書。
大兵之后民心渙，群盜羈縻復離叛。
夷甫諸人不足論，遂使桓公陸沉嘆。
崎嶇入海犯風湍，棲息移枝得強安。
鄉(xiāng)國茫茫成阻絕，琴書落落剩叢殘。
向來五印亡其一，偏是當初定情石。
此身已等劫馀灰，修竹蒼旻更何覓。
北岳先生排闥來，袖出此印稱奇哉。
適從冷攤百金買，與君梁孟添詩材。
摩挲故物思陳跡，卅載滄桑猶歷歷。
寫來詩句自長吟，題識朋儔繼盈帙。
嗟予偃蹇百無成，君歷滄桑我亦經。
偷活草間無賴甚，寄人籬下可憐生。
平生頗解蒐奇秘，所見所聞凡幾世。
龍津劍合一珠還，此事尤奇端可記。
僚底逢君尚盛年，而今相對各華顛。
粗詩敢望梅村史，掌故聊存野獲編。
壯為為人通以介，籍甚書名雄一代。
金石刻畫靡不精，工力深能極形態(tài)。
蒐藏繁異亦莫比，于癖好中饒境界。
酒疑畢卓抱甕眠，石喜米顛望兄拜。
游于藝者全其天，六十之年貌猶艾。
戊申人日逢初度，朋舊篇章競投賽。
我詩獨后久未成，四載蹉跎嘻可怪。
向來老去渾漫與，薄技于君豈有愛。
淹遲正以江才盡，自詭求工宜稍待。
人生贈言感知己，佳話流傳史常載。
為君詩好理則然，筆不從心信無奈。
聞君名自渡江前，入海相逢始傾蓋。
骨相清知易水寒，談鋒健想并刀快。
粗官恐是筆帖式，亂世功名等荑稗。
上庠偶見聚生徒，化雨菁莪獲沾溉。
忽然推擠入阛阓，喜怒都須伺駔儈。
而君胸次常廓如，素位而行無窒礙。
嗟予遭際將毋同，所不及君容乃大。
交君既久意彌敬，每對高明慚鄙隘。
感君知我別懷抱，世論苦苛獨能貸。
我生孤往本無悔，輕詆悠悠抑何害。
敢忘濡沫向江湖，難得肺肝通沆瀣。
文章今尚新潮派，主義矜奇號存在。
青年才俊人所驕，衰朽吾儕合淘汰。
心底從教憂患填，人前但可癡呆賣。
未除結習今何蒙，辛苦催詩再而再。
一吟急就不復顧，謔浪聊應消嘆愾。
愿君留眼看桑田，要此金剛身不壞。
親年九十兒七十。
盛瑞古今信難匹。
兵革雖阻老萊衣，賊豈鄭公鄉(xiāng)敢入。
桃李秾陰舊鯉庭，重闈積慶疊雙星。
溫州街巷生徒聚，都聽鴻儒講孝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