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子分教劍庠之明年,目眚踰月,廢卷默坐。
客有告之曰:「茲土之宜,杞根實(shí)繁,產(chǎn)諸泮林,尤腴而美,揆之《本草》,明目養(yǎng)神,盍試其味」?
尋命僮仆,則取之不竭,食之既厭,而昏者開,翳者鮮矣。
于是作而嘆曰:是物也,不假種植,沾濡雨露,芬敷自榮,其功效足以回光返照如此,況出于輔之翼之長之養(yǎng)之者?
豈不足以備明時(shí)之采擇哉?
有感而為之賦曰:
當(dāng)春用事,肝怙勢而驕,厥火彌壯,用弗利乎眸。
紫珍兮塵漫,望舒兮云浮。
熨之平之,濯之泠之,計(jì)屢施而罔功,書既展而復(fù)收。
其誰巧運(yùn)乎金篦,抑將乞諸其龍湫者也!
客莞爾而笑曰:「泮宮耽耽,靈根萃止。
匪藻匪芹,強(qiáng)名曰杞,或云羊乳,亦曰狗忌。
其效伊何,未易殫紀(jì)。
于以安神,于以輕體。
至于瑩秋水之神,而爛巖電之光,則又其效驗(yàn)之細(xì)者也。
子居是間,左抽右取,不費(fèi)一錢,多取其數(shù)。
餐厥英,還爾明,為子之計(jì),不亦近而易行乎」?
應(yīng)之曰:「廣文一寒,飯嘲不足。
信如子言,載采盈掬。
因以比離婁之目,且不負(fù)將軍之腹。
豈不魚熊之兼得,又何必空糜乎廩祿」!
于是叱畦丁,戒仆夫,搜諸荊棘之場,探諸榛莽之區(qū)。
叢然而遂,油然而達(dá),或壓枝以駢出,或附趾而簪碧。
隨取隨足,不耘不植。
蔓延布滿,夭矯挺特。
有如蒙頂之苗,而槍之始露;
有如楚畹之香,而芽之方茁。
至若仙杖飛空,髣髴驂鸞。
壽干通靈,時(shí)聞吠尨。
幸則高人逸士襲其馨而挹其味,不幸則樵夫野叟爨之棄而斧之戕也。
于是小摘薦至,大烹可期。
錯(cuò)落琉璃之碎,青蔥雨露之滋。
寒庖之屢空,笑盛饌之莫知。
燎南山之煤,罌西澗之水。
潔蠲瓦缶,酌中火劑。
登俎過熟,噴香霧之蒙茸;
舉箸頓空,覺馀糝之滑美。
混甘苦而爽口,逼寒涼而液齒。
知再飯之幾如,陋八珍之鮮味。
朝焉咀英,暮焉茹脆。
曾不論乎韭菘,又何數(shù)乎莼豉?
殆不可無此君于一日,又何拘乎去家之一思!
惜乎首陽之夫,貪采薇而遂足;
商巖之老,厭啖芝而遂止。
秦人之炙,夫何太俗!
相如之渴、胡不嗜此哉!
已而心體舒逸,神情爽塏。
涌真水于玉池,炯夜光于銀海。
客不予欺,遜而謝之。
荷神農(nóng)之知音,悵《離騷》之偶遺。
雖則一草之微,無庸多談,感物悟理,斯有可觀。
彼弗種而然,矧種之者乎?
彼弗養(yǎng)而然,矧養(yǎng)之者乎?
所以《菁莪》誦育才之樂,《棫樸》歌官人之能。
行有枝葉,可使莠之亂苗;
仁在乎熟,深懼茅塞子之心。
維杞維梓,扶而養(yǎng)之;
一薰一蕕,疏而別之;
自本自根,種而茂之;
孝弟忠信,培而植之;
師友淵源,灌而溉之;
先王遺言,饜而飫之。
散柯布葉,日積月長。
摩厲青冥,直干霄漢。
股肱心膂,無施不可。
如此,則劍山之植物,豈但收近效于眸子瞭焉而已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