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五日,索馬平山邊。
疾馳趨高沙,如走阪上圓。
夜行二百里,望望無人煙。
迷途呼不應(yīng),如在盤中旋。
昏霧腥且濕,怒飆狂欲顛。
流澌在須發(fā),塵沫滿櫜⑴鞬。
紅日高十丈,方辨山與川。
胡行疾如鬼,忽在林之巔。
誰家苦竹園,其葉青戔戔。
倉皇伏幽筱,生死信天緣。
鐵騎俄四合,鳥落無虛弦。
繞林勢奔軼,動地聲喧闐。
霜蹄破叢翳,出入相貫穿。
既無遁形術(shù),又非縮地仙。
猛虎驅(qū)群羊,兔魚落蹄筌。
一吏射中目,頸血僅可濺。
一隸縛上馬,無路脫糾纏。
一廝躪其足,吞聲以自全。
一賓與一從,買命得金錢。
一伻與一校,幸不逢戈鋋。
嗟予何薄命,寄身空且懸。
蕭蕭數(shù)竹側(cè),往來度飛韉。
游鋒幾及膚,怒興空握拳。
跬步偶不見,殘息忽復(fù)延。
當(dāng)其蹙迫時,大風(fēng)起四邊。
意者相其間,神物來蜿蜒。
更生不自意,如病乍得痊。
須臾傳火攻,然眉復(fù)相煎。
一行輒一跌,奔命度平田。
幽篁便自托,仰天坐且眠。
晴曦正當(dāng)晝,焦腸火生咽。
斷罌汲勺水,天降甘露鮮。
青山為我屋,白云為我椽。
彼草何荒荒,彼水何潺潺。
首陽既無食,陰陵不可前。
便如失目魚,一似無足蚿。
不見道傍骨,委積有萬千。
魂魄親蠅蚋,膏脂飽烏鳶。
使我先朝露,其事亦復(fù)然。
丈夫竟如此,吁嗟彼蒼天。
古人擇所安,肯蹈不測淵。
柰何以遺體,糞土同棄捐。
初學(xué)蘇子卿,終慕魯仲連。
為我王室故,持此金石堅。
自古皆有死,義不污腥膻。
求仁而得仁,寧怨溝壑填。
秦客載張祿,吳人納伍員。
季布走在魯,樊期托于燕。
國士急人病,倜儻何拘孿。
彼人莫我知,此恨付重泉。
鵲聲從何來,忽有吉語傳。
此去三五里,古道方平平。
行人漸復(fù)出,胡馬覺已還。
回首下山阿,七人相牽連。
東野御已窮,而復(fù)加之鞭。
趼足如移山,攜持姑勉旃。
行行重狼顧,??肿夫T先。
揚州二游手,面目輕且儇。
自言同脫虜,波波口流涎。
白日各持梃,其來何翩翩。
奴輩殊無聊,似欲為鷹鹯。
逡巡不得避,默默同寒蟬。
道逢采樵子,中流得舟船。
竹畚當(dāng)安車,六夫共赪肩。
四肢與百骸,屈曲如杯棬。
路人心為惻,從者皆涕漣。
星奔不可止,暮達城西阡。
饑臥野人廬,藉草為針氈。
詰朝從東渡,始覺安且便。
人生豈無難,此難何迍邅。
重險復(fù)重險,今年定何年。
圣世基岱岳,皇風(fēng)扇垓埏。
中興奮王業(yè),日月光重宣。
報國臣有志,悔往不可湔。
臣苦不如死,一死尚可憐。
堂上太夫人,鬢發(fā)今猶玄。
江南昔卜宅,嶺右今受廛。
首丘義皇皇,倚門望惓惓。
波濤避江介,風(fēng)雨行淮堧。
北海轉(zhuǎn)萬折,南洋溯孤騫。
周游大夫蠡,放浪太史遷。
倘復(fù)游吾盤,終當(dāng)耕我綿。
夫人生于世,致命各有權(quán)。
慷慨為烈士,從容為圣賢。
稽首望南拜,著此泣血篇。
百年尚哀痛,敢謂事已遄。
⑴ 原作洙滿橐,據(jù)韓本、四庫本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