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禺彭伯時,名滋。為人博古嗜酒,遺落世事。性簡傲,工畫而不肯輕為人作。貴有力者百方求之,終不能得。甚者侵其田以要之,曰:“若作畫即歸汶陽?!辈畷r罵之,卒棄其田。所居五仙觀側,與余比鄰,晚相得最歡,風月晨夕,無不從也。為余作畫凡十馀幅,經亂屏竄,僅存其四。他書籍奇玩盡失矣,此畫猶存,豈非天哉?伯時己卯生,畫皆年六十馀時筆也。崇禎癸未與余別,今十有五年。聞其兩目不能見物,然尚健飯。予亦掩關,無由相訪。偶曝畫,次追念生平,聊作長歌寄懷云爾。
昔日羊城彭伯時,孤高不與俗人宜。
心慕龍眠李居士,下筆獨能追似之。
細從尺幅具毫發(fā)⑴,千里煙嵐生幾榻。
忽然蒼莽作寒林,古勁森森間疏密。
高岸嶭巀侵云漢,飛瀑臨溪若傾勃⑵。
自疑天趣有神助,卻是精思得古法。
解衣盤礴意殊閑,慘澹經營數刻間。
床頭一尊使長滿,戶外萬事愁不關(不,片玉齋本作“相”。)。
當路貴人索不得,樂與故舊開心顏。
酒酣舒嘯調墨汁,往往好為平遠山。
國初宋元臨摹遍,唐朝五代相追攀。
平生淡泊寡人事,說著時名恒掩耳。
富室豪門避若仇,時向僧房留片紙。
憐予少年好文翰,與予故居幸同里。
過門輒喚春共酌,忘年之交但汝爾。
間世家珍肆欣賞,不逆于心笑相視。
秋舫為予效李唐,又效王蒙秋山寺。
別為人物皆奇絕,即寫鴨雞尤盡致。
才高行峻世無雙,氣和貌古堪心醉。
一從離亂各紛飛,便向深山詠采薇。
身藏名亦俱欲泯,頗聞病眚掩雙扉。
燕子不歸裘馬巷,鯉魚曾到釣魚磯。
春晴曝畫山窗下,看題歲月偏驚詫。
十載離思轉盼間,舊游追憶多彫謝。
君如松柏長青青,何日重逢倒玉瓶。
任永馮信曾洗盥,世平目清應改觀。
此意悠悠誰可論,卷藏日昃空長嘆。
⑴ 具,片玉齋本作“其”,葉校改“共”。
⑵ 勃,片玉齋本同,葉校改“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