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華姜哀詞 明末清初 · 陳恭尹
大風(fēng)覆鳥巢，有雛東南飛。
妾生始三朝，將軍陷重圍。
臣忠子孝死，父兄同日糜。
城中數(shù)萬人，斬掠無一遺。
男為刀下肉，女為爨下泥。
阿母任夫人，毀貌為僮奚。
納妾于中懷，祝天兒勿啼。
誠禱理或應(yīng)，兇禍中脫離。
奔走依諸姑，不幸先而摧。
丈人為侯公，孤子未及期。
抱兒揖阿母，愿得相提攜。
阿母左乳兒，右手與妾乳。
中間綴兩淚，不絕隕如雨。
六歲教妾書，八歲教針縷。
十四女工成，馀巧及弦柱。
生世本將家，上馬殊跋扈。
秋千及圍棋，事事過儔伍。
阿母雖暫歡，亦約之規(guī)矩。
時時垂訓(xùn)言，言言稱阿父。
十七母捐背，妾念不欲生。
阿母與父兄，節(jié)烈當(dāng)誰明。
食則忘酸咸，衣則忘炎涼。
忍死待須臾，豈復(fù)有他望。
侯公后夫人，有弟曰趙公。
結(jié)客滿天下，好義為士雄。
建牙古雁門，白馬如游龍。
侯公家固原，音問時交通。
聞有代州騎，歡躍趨堂中。
玉帛雜遝陳，簫鼓何逢逢。
姊妹私相語，此事來何從。
侯公發(fā)書喜，顧妾言從容。
阿舅為汝媒，嘉禮今來降。
云有屈氏郎，才妙時無雙。
聞命掩耳走，面頰為之紅。
良吉既有期，妾豈得自專。
兼云盛文藻，私心亦愜焉。
先君與母兄，庶幾藉言傳。
固原至代州，長途彌三千。
后車載帳幕，導(dǎo)騎明旌旃。
和鈴鳴我側(cè)，悲笳紛我前。
與君為兄弟，恩義相纏綿。
方君讀經(jīng)史，為君緝韋編。
方君弄柔翰，為君拂華箋。
君歌妾按節(jié)，君琴妾操縵。
君行妾接跡，君立妾比肩。
當(dāng)坐共茵縟，當(dāng)酒共杯棬。
當(dāng)鏡共形影，當(dāng)食共芳鮮。
當(dāng)燭共更漏，當(dāng)月共欞軒。
于夢共所適，于心同所憐。
君母在嶺南，妾得不言旋（“言”，底本作“同”，據(jù)十三年本改。）。
北風(fēng)縮馬毛，驅(qū)之出雁門。
產(chǎn)女未彌月，懷中嘗苦寒。
憶我初生時，念母涕漣漣。
北首出云州，東路從幽燕。
柁舟下直沽，天凍澤腹堅(jiān)。
水工日椎鑿，冰利舟為穿。
揮鞭歷齊魯，南渡逾長川。
時登秦淮上，悵望東南天。
烹我榆肉羹，開我蒲桃尊。
為君慰勞倦，中夜鳴清弦。
東南誠水國，舟路多洄沿。
舉首輒觸篷，引足即抵舷。
妾本鞍馬人，動止頗非便。
炎洲況蒸濕，恒慮不自全。
既至見君姑，霜鬢無一玄。
子?jì)D堂下拜，姑喜倍萬千。
雞鳴天欲晨，妾起拭衣巾。
上堂問安否，下堂膳羞珍。
承志于未形，纖細(xì)敢不勤。
小姑與叔姒，愛我逾所親。
君家朋好多，一一皆令聞。
切磋及文筆，相與期千春。
從容論前烈，及我先將軍。
每從壁后聽，慰幸竊自安。
茍活二十年，微愿今獲伸。
昔我母夫人，同穴情所敦。
豈不以妾故，忍死為后殉。
男生圖嗣續(xù)，女生亦何云。
但令父母兄，大義炳無泯。
妾敢戀今樂，而忘昔苦辛。
賦命固有涯，皇天良不仁。
既孕不終育，兇疾嬰其身。
上負(fù)七十姑，供養(yǎng)誰朝昏。
下顧所憐女，肝心毒如焚。
鬼伯一相催，欲留終無因。
愿君垂令名，妾下報二人（以上《獨(dú)漉堂詩集》卷二）。
